半响后,宋明历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他,他居然把刀送给你了?你他娘的不是用枪吗?”那双眼睛红的简直恨不得吃了贼秃,李希平在山坡上狂笑不已,一声笑带的周围终于哄堂,邓海东紧紧抱住了无锋雁翎,看着宋明历一句话也不回,只是在那里默默的看着手里天刀。

    长青在一边笑着笑着,忽然眼角湿润,今日军前有左帅赠刀,骠骑虎子之名至此将传遍关中!

    洪城处,日渐偏西。

    宋琬言正站在城头,默默的看着远方,身边两个丫鬟担忧的扶着她,却不敢劝,只是几日小姐就已经消瘦如斯,而海东少爷那边怎么样了呢?宋明远和宋泽都站在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心中其实也充满了担忧,不知道邓公他们能不能来得及报信,不知道那人可会生还,再没消息的话,这边已经要去一个了!

    “小妹,吃点东西吧。你这样,海东回来,我,我怎么交待?”宋明远已经放弃了什么虚礼,身为亲兄却要去和没名没份的邓海东交待?

    宋琬言只是摇摇头,微微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皮裘,忽然间她看到远处一片烟尘漫漫,而城头上其他人也觉了,都一下站了起来,向着那边看去,烟尘越近,人心越急,终于铁骑飞过,掠城而去,宋明远已经喊了起来:“是禁军玄甲,小妹,那边是禁军南下!”

    宋琬言一言不,大军南下又如何?转眼羽林又至。

    洪流中,宋缺微微转头,看到远处城头有些人影在远眺,他叹了口气一摆手:“去一队,告知他们赤水已平,洪城兵马使和鹰狼校无事。”

    “是。”

    随即,城头的人全屏住了呼吸,宋琬言的手紧紧的握着,握的两个丫鬟眼泛泪花却不敢喊,因为那远处羽林大军中忽然分了一队向着这边而来,那是二爷宋缺的人马是来送信的吗?

    会带来什么消息?

    “赤水已平,兵马使和鹰狼校无事!赤水已平,兵马使和鹰狼校无事!赤水已平,兵马使和鹰狼校无事!”那队羽林只是冲近了,拉出一个大弧,齐声对了城头喊了三声,便远去了,只听到城头响起了一片哭叫之声,几名宋缺亲卫知道些事情,现在听到其中有些女儿的喊叫声,心里一笑,赶紧追大军去了。

    城头上宋琬言已经倒在了两个丫鬟怀里,只是饿的脱力了,慌的宋明远在那里喊下面早就带着的医倌快上来,又去催促厨子上热水热粥,忙的老妈子一样,宋泽自然是被他赶的团团转,半响后听了医倌说无恙,饮些米汤睡一宿就好,宋明远这才放下心来,可婉言哪里肯睡?

    偏偏没多久,城下又来了一队,到了城下看到宋明远,就激动的喊起来:“城主大人,我们平了杨门了,兵马使派我们回来调人……”

    “那贼秃怎么没死?死了才干净!”宋明远扒着城垛就对下面破口大骂起来,骂的下面的长远瞠目结舌,这怎么了?又听到城头一连串的在喊:“还不开门,准备热水,不知道他们累了吗?快。”如此关切却还是宋明远的声音,长远气的咬牙,这厮是欢喜的失心疯了吧?还是我家海东儿制得住他!

    吩咐完了事情后,上来看到宋琬言,长远这才知道宋明远为何急的如此,他也急了上前来道:“婉言小姐,您要保重啊,您赶紧吃点,养好身子,这样被海东儿看到,回来定要拆了洪城…”

    “他拆拆看!”

    鬼和他计较啊,就是宋琬言也无力的看着兄长,只能一笑,埋怨道:“哥哥!”宋明远哼哼两声,看着憔悴的妹妹又心疼,只好把火撒到长远身上,去问到底怎样的,长远连忙把前后事情一顿讲,看到婉言模样,也不去和她说此次伤亡,只能强压下心里的辛酸捡好的说,而听到二叔居然军前赠刀给那厮,宋明远白了小脸,心想邓海东得到二叔撑腰,以后自己这日子还怎么过?

    而宋琬言听了却欣喜的脸色红润,又有些害羞,只在那里埋怨:“二叔怎么这样嘛。”宋明远听不下去了,打岔要长远吃点喝点,缓缓气,突然城内爆出了一阵欢呼,浪潮渐渐席卷开去,看到街头巷尾,邓家子弟们随即推着车辆,装着东西,这是准备连夜就北上去了。

    而长远听到父亲和岳泽连夜去走子午谷,催援军,又听宋琬言数日几乎不食只是眺望担忧,感动又愧疚,这心思翻滚之下,再也压不住情绪,黯然落泪道:“此战虽然灭了杨门,可我邓家子弟,也伤亡过半…”看他落泪,周遭本在欢笑的人都沉默了,其实人人可知,此战邓家能胜已经不易。

    邓长远说尽厮杀惨烈。

    听到那一幕幕悲壮场面,听到连长海兄弟也险些折了,看到长远这精壮勇烈的汉子,现在泣不成声的摸样,宋明远无奈之下,不知从何劝起,他心中也是难受万分,自和邓家相依生死以来,几乎成了一体,长远说的那些子弟,他都有些印象,有些前时还在城内听用,转眼已经阴阳两分。

    宋琬言拭泪道:“还望长远教习节哀,骠骑复兴本是血途,婉言想来他们也是心甘情愿含笑而去的,切莫再伤了心,反而惹的他们不快。”长远连连点头,只是那泪水横流,一时之间如何能止的住?

    此时天色已经暗,就见一颗天狼悬于北方,周围似有氤氲翻滚,是英魂不远。

    半旬后,唐武历十二月五日,晨。

    当日阴云密布,有细雪纷纷,寒风吹开了别离桥边的几株腊梅,这点点的鹅黄沿着蜿蜒河流南下,渐渐在漳水之右,洪城之左的邓家庄园内蔓延成林,飘香处处。

    青石所造的祖庙已经落成,那演武场上沙场余生的甲等子乙等子都在静静的矗立着,人披战甲持枪握刀,肩头眉梢已经染白犹然不觉,从老庄内迁至这里的祖先牌位已经供奉庙内,那骠骑将鼓也已经放在高台之上,正在长远的手中滚出阵阵雷音。

    今日既是骠骑勇烈的诞辰之日,也是阖族上下恭送儿郎并告慰先祖之时。

    沉闷的鼓声雄浑激荡在洪城上空,全城的子民都一片安静,从昨日起就开始门前点起香炉,以恭送武尉门的一群儿郎,宋明历明远兄弟一着文山,一穿官服,宋琬言则青衣素颜站在两位兄长身后,默默看着站在子弟们之前的那个人。

    “灭杜一战,拔尽世仇不损一人,然,平岗之战,我族子弟,损……”

    邓世平坚持着要将漫长的名单,亲口念完,那青铜鼎内的香火不息,风吹不散,穿着一身镜铠的邓海东握着宋缺赠与的天刀,眼神悲沉的看着武尉邓那三个大字,却似看透了屋宇视着苍穹,合族子弟损失半数,其中二十八名武尉,亡五名,伤而不起三名,甲等子亡三十二名,重伤十三,其余人人轻伤,乙等子随行五百,亡二百五十三,重伤七十,其余也是人人带伤。

    外房子弟随行三百,亡二百六十,重伤三十

    内外子弟合计亡五百五十,废一百一十六人之多,合族精壮不过三千,其中武者不过一千,这里武者去了近半,精壮去了三成,邓族内几乎家家有伤,户户失却子孙。随着族公一声声名字,演武场边的妇孺们无不啜泣,呜咽之声渐渐响彻了全场。

    “至此,我武尉邓门方圆五百里内,再无对手!不孝儿世平以下,今日在此拜祭列祖列宗,告知辉煌,并祈祷英魂此去能得祖宗保佑,阵亡子孙还需谨记归路,若能再世为人,当再聚骠骑门下!谨记,谨记!至死亦当不忘尔等是我邓族血脉……拜!”

    随着邓公一声长喊,全族上下跪在一地雪中,耳边传来一声再拜!

    三拜之后,邓世平对了宋明远兄弟方向一拱手:“邓族上下,永世不忘宋门恩情!”说完翻身拜了一拜,吓得那三个兄妹连忙跪下回礼,便是傲气的宋明历也早和邓海东是兄弟一样,现在哪里还敢受猴爷这祖辈的一拜?

    前面传来又一声,上牌。

    邓海东当头,身后子弟鱼贯而上高台,将胸口贴的滚烫的铭牌,一一送入高台上的祖庙之内,将那些死去的子弟们一一安置,出了祖庙,邓海东站在台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下面有些残缺的军阵,再看看那些子弟们无怨无悔的脸庞,和周边的眼睛,他心里有些作痛。

    猴爷回头来,看着他独自立在台上,眼神茫然,于是喝道:“海东儿。”邓海东猛然惊醒,连忙走了下去,却看到猴爷走上了拍着他的肩膀:“阖族上下,人人对你只有敬佩,没有怨恨,这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杜杨两门现在已经连根拔起,我邓家之兴不远,你不必自责。”

    “我知道,只是看着儿郎们……”

    邓海东又叹了一口气,这些道理其实无须邓公来说,他也不是心软之人,可是这是自己的家族,是自己血脉相通的人们,苦涩的看着那些子弟们,邓海东一个个看过,人人都坦然的看着他,眼中虽然有泪,却面露微笑,邓海东默默的一拱手。

    族公已经在吩咐,各房可以前去祖庙拜祭,从今日起,女眷可入祖庙,战没的外房也可入祖庙,于是人人感恩,向着祖庙而去,一些白苍苍的老人走过邓海东身边,吃力的行礼,摸着泪还在说:“总教习,今日看到邓门气象,孩儿他走的值得。”

    邓海东眼中热泪终于夺眶而出,转身掩面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