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一点狄景晖忽略了。

    那便是常科除了乡贡生源外,另外还有一类,便是洛阳府学馆出身的生徒。这些人是不参加乡贡的,而是直接到尚书省受试,称之为省试。

    省试以往都在春时举行,而今岁的省试,则放在了秋闱,目的很明显——无论是贡生还是生徒,都将面圣策问!

    狄仁杰听到赵老三激动地报喜声,连幞巾都没整理,喜冲冲地跑出去了。狄景晖跟在后边,一旁的王琅父子还絮絮叨叨地在他耳边灌输着从军之道。

    “三郎啊,你看你阿兄如今过了省试,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你啊,虽然没有你阿兄这般聪慧的资质,但是咱们可以勤能补拙啊。等你到了折冲府,我让当初府上的拳师当你的教头,训练个把月的,你再去右骁卫,正好赶上陛下的明堂大典。”

    王云也笑着道:“我看三郎身子其实不差,就是缺少锻炼。不出五年,也能当个队正,将来在卫府之中当个旅帅,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旁的王孝杰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狄景晖,“三郎,你也不必自卑。毕竟你阿兄这都三十好几了,你这才多大,将来有的是机会。”

    狄景晖愁的是这个么?

    他是无语啊,这折冲府都尉父子俩咋这么上心他的事情呢?

    “恭喜狄公,贺喜狄公。”来报之人拎着铜锣,面带微笑地作揖。

    狄仁杰笑得合不拢嘴,“好啊,这么多年了,终于老天开眼了!好,这些赏钱不成敬意,你辛苦跑一趟了。”

    那报喜之人得了赏钱,更是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听得狄仁杰那张老脸,都快要飞起来了。

    “公子能高中榜首,将来定是可以直入凤阁,狄府一门二相,何等辉煌。”

    狄仁杰目瞪口呆,就连边上的王孝杰、王琅等人也是惊呆了。

    什么?

    狄光嗣那个木讷脑袋省试高中榜首了?

    怎么可能!

    都考了这么多年了,能过省试已经是个奇迹了,居然高中榜首?!狄阁老今岁刚刚拜相,难道是买通了……

    狄仁杰有些头晕目眩,幸福来得太突然,连笑容都不自然了,“你……你是说,我家嗣儿他……他省试位列榜首?”

    “没错,贵公子他位列……”等等,那唱报之人忽然顿住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抄录的纸来,“阁老,错了。不是省试榜首。”

    狄仁杰差点老眼迸出泪花的激动心情,微微一收,原来唱报错了啊……

    “不是省试榜首,那也说得过去。好歹也是中试了。”狄仁杰嘀咕了一句。

    唱报之人又道:“不不不,阁老,是榜首。”他赶忙将之前那串赏钱塞入怀里,免得狄仁杰又给要回去。

    王孝杰在一旁听糊涂了,便出言道:“你这厮,戏弄狄公啊。一会儿是榜首,一会儿不是的,到底是不是?”

    “这位老爷,是榜首,可不是省试榜首。”

    狄仁杰糊涂了,“光嗣明明考的就是省试啊,那日我亲自陪同他去的尚书省的礼部应试,怎会有假?”

    “狄公,是汝家三郎,中了洛阳府乡贡,明算科的榜首!不是汝家大郎。”

    狄仁杰瞬间愣住了。

    他直愣愣地盯着那唱报之人,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再说一遍?”

    “汝家三郎,狄景晖狄公子,中了天授年洛阳府算学常科的榜首!恭喜恭喜啊!”

    身后的王琅、王孝杰更是被雷得外焦里嫩。

    他们干什么来了?

    人家狄家三郎乡贡名列榜首,他们居然是来劝一个考了洛阳府第一的人,去折冲府当府兵?

    我的天!

    狄公啊狄公,你玩我们呐?!

    狄景晖回过神来,原来是自己这老爹先入为主地认为,此次中试之人是自己阿兄,而真正中试之人,是自己这个明算科的乡贡解元!

    这就很合理了嘛。

    狄景晖怎么想,自己也应该考上吧,好歹也算半个出题人啊……

    “咳咳,两位叔父,让你们看笑话了,小侄没成想,就稀里糊涂考中乡试解元了。”

    狄仁杰反应过来,盯着自己这儿子,一脸懵逼,“算学?你何时去国子监进过学了?”

    “没有进学过啊。”

    “那你如何考上的?”

    “就……瞎蒙的呗。”狄景晖很随意地说道。

    王家父子二人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

    明算一科,居然还有能没进学就可以中试的!

    居然还是榜首?

    国子监那帮算学生是干什么吃的?

    考试都没带脑子是么?

    等一等……王琅忽然记起来,前些时日,手底下那个兵曹参军他儿子,不正是算学生,被狄景晖痛扁之后,后来闹得不可开交吗?

    这帮算学生,难不成集体放水了?

    李望富、赵崇礼等若是在这里候榜,估计会冲上来和王云掐架。兄弟,不是我们放水太弱,而是狄景晖这个魔头太妖孽了啊!

    “狄公,恭喜……恭喜啊。”王琅干笑了一声。

    “诶,家门不幸啊!明算一科,即便是成了贡生,往后哪有什么前途!”

    狄景晖笑道:“阿爹怎能这么说。这科举设置六类常科,自然是因材选能,怎能偏见呢?”

    狄仁杰还在云山雾罩之中,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个逆子会中试,居然还是榜首,也算是个廉价的解元了。

    洛阳府解元,可明算一科的解元,又有何用?

    他回过神来,又问那唱报之后,“吾家大郎呢,考省试的,可曾中试?”

    “这个……小人就不得而知了。狄公,我这还得往下一坊唱报呢,就不多叨扰了。”

    狄景晖乐呵呵地看着王孝杰,问道:“王将军,我这解元,去折冲府当个府兵,是不是有些太……鹤立鸡群了?”

    王孝杰瞅了眼得意的狄景晖,说道:“算学贡生,勉强录个八九品的小官吏,你当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造化?”

    然而他这话出口就后悔了。

    敲打敲打晚辈后生,这个没问题,可边上狄阁老还站着呢,这就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了,赶忙朝狄仁杰一拜,“那个……狄公,我等公务缠身,就不久留了。三郎的军帖,既然已有功名在身,自会交由兵部处理,也不叨扰您了。”

    狄景晖听到这里,喘了口气。

    这个坑爹的府兵,总算是不用去干了啊!

    狄仁杰站在相府门口,原本高高兴兴的。

    然而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他居然有一种老泪纵横,说不出心酸的滋味涌上心头。

    “都是不成器的东西啊!”

    “中个洛阳府解元有何用?吃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

    狄景晖乐呵呵的,一点也没有老爹那般忧愁,也是站在府门前,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巷。

    那些百姓看着一个哭一个笑的老少俩,心说阁老家三郎疯了,难道阁老也疯了?

    “听说阁老家出了个解元啊,怎么看阁老泪汪汪的?”

    “不知道啊,可能太高兴了吧。”

    “这脸色也不像是高兴的亚子啊,难道是出他家三郎又犯病了?”

    “我打听到那洛阳府解元就是阁老家的三郎,怪哉,疯了能考上解元啊,这个世道真是无常啊。”

    狄景晖笑得确实很得意,得意得正如同吟诵的孟郊诗上那般——春风得意啊!

    当然这不是沾沾自喜,而是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候榜的贺知章是什么心情。无论贺知章这次乡贡成绩如何,要拜他为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心里自然乐呵。

    贺知章,贺季真。

    未来的武周第一状元郎啊,小伙子,有钱途!

    将来为师脸上倍加光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