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莼兮有孕以来,这一年的时间,都未曾去承乾宫议过事。如今十一阿哥已经足月,莼兮也坐完了月子。依着规矩,逢初一十五便是要去承乾宫的。今儿便是十五,即便莼兮并不想去,也再推脱不了。

    出了翊坤宫,正遇见云月坐着步舆,被三五个宫女太监簇拥着过来。云月见了莼兮,微微笑道:“巧了,妹妹也是过承乾宫的?不如一起吧。”

    莼兮回以微笑,让抬着自己所乘坐的步舆的太监上前两步,与云月并肩前行。二人无事闲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承乾宫外。

    下了步舆,莼兮与云月携手正欲进门,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软声细语的声儿:“云贵妃娘娘万福,宜妃娘娘万福。”

    莼兮闻声回头,看见静好满脸的笑容,恭恭敬敬的对着她们行万福礼。

    莼兮叫了起,又听到身边的云月小声提醒:“那日你产下十一后大出血,我让宁儿去请皇上,路上遇见敬嫔身边的刁奴,挡住了去路,还是静贵人帮了忙,皇上才能及时赶到你身边。”

    莼兮也曾听过此事,只是当时许多事情纠缠在一起,忽略了此事。如今见了静好,又听见云月提起,顿时觉得眼前之人越看越觉得顺眼。忙上前两步,温柔一笑:“那日之事,还未曾谢过你。时隔这样久,迟来的一声道谢,妹妹可还愿领?”

    静好叫莼兮这般亲热,心中自是欢喜,嫣然一笑,忙道:“娘娘不必客气,那日不过举手之劳。也是碰巧让舍身遇见了,才能及时将事情告知给皇上,没等耽搁。只要娘娘没事儿,妾身便是折福折寿都是愿意的。哪里还要娘娘的一声谢。”

    莼兮被她的话逗的一乐,拉着她的手往云月身边走,嘴里不忘夸赞:“瞧瞧这丫头,嘴儿竟然这般甜,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云月玩笑道:“可别不好意思,受着就是。”

    三个人正说笑着,不知燕婉是何时来的,此刻正站在她们身后,掩嘴偷笑。见被她们发觉,忙甩着手中的帕子,对着她们行礼:“两位娘娘万福,静贵人吉祥。”

    莼兮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燕婉踩着碎步上前,到莼兮身边又喊了一声:“娘娘。”

    “数日不见,你倒是学会笑话本宫了。这些日子可好?未遇见什么为难之事吧?若有,一定要同本宫或云姐姐说起。”莼兮伸出右手拉过燕婉的手。

    燕婉笑道:“妾身无碍,自打静贵人入宫,与妾身同住在长春宫里,舍身便时时有了说话之人。连烦闷之时都少了,哪里还能有不妥当的时候。”

    莼兮这才放心一些,拉过静好和燕婉的手交叠放在一处,又道:“你们两个能如此和睦,倒也很好。以后有什么,尽管来找本宫。”后面那一句,是说给静好听的,静好心中更是欢喜,连连称是。

    四个人说了会儿话,才又一同进了承乾门,穿过围屏入了院中,复又走了一二十步,进了正殿内。

    迎面坐着佟若飞,依旧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穿着一身金丝镶边绣牡丹花的锦袍,隐隐能看到她脚下那一双同色同花的花盆底鞋。手腕上戴着一只镏金镯子,做工精致看上去极衬她这身衣裳。

    见她们几人一同进来,佟若飞伸手抚了抚戴在发髻上的流苏,坐直了身子面含微笑看着她们。

    “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几人行了礼,依着规矩坐到两边的椅子里。

    莼兮正要坐下,却见平日里自己坐的这一张椅子上换了香色的软垫,垫子边缘还绣着一个“华”字。莼兮含笑,示意身边的蜜意将垫子拿过来,她仔细辨认,上面确实绣着这样一个字。

    莼兮回身,拿着坐垫望着斜对面不远处坐在椅子里低头品茶的佟若华,柔声问她:“华贵人的手艺真是不错,怕是在场的主子奴才们都及不上。”

    佟若华听见莼兮喊了自己,忙抬头望去,看清莼兮手里的东西,立即起身对着莼兮行了个万福礼,慌张道:“那是若华往日落下的,若是娘娘不喜欢,若华立刻让人去换了来。”

    莼兮浅浅一笑,将坐垫扔回了椅子里,又对着她道:“不必了,本宫瞧着也挺好看的,将就着用吧。只是好长时间没有来承乾宫了,这些小物件都换下了,倒是比以往的素雅。想来华贵人平日里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的,落下个垫子,岂不平常。”

    佟若华满脸的尴尬,却又说不出话来反驳,只怯懦的站着不敢言语。佟若飞也不开口,只默默的坐在上面的宝座上,小口喝茶像在看戏一般。

    莼兮见状,心中已然有数,看来这位华贵人的确不受佟若飞的喜爱。

    陆陆续续的各宫的妃嫔小主们也都来了,反倒是离得最近的兰馨姗姗来迟。她刚进门时,莼兮便瞧着她的脸色不对劲,格外的苍白显出几分病态。

    兰馨请安的声音极小,便是莼兮坐的近一些也听不大清。目光一直随着兰馨身上移动,见在她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愣愣的发呆。

    想来,她还没能从丧子之痛中缓和过来,此时才会如此。

    今日议事也没说什么大事,主要便是叮嘱几位新入宫的小主们言行,也无其他。莼兮听着没趣儿,游神想别的去了。好容易等到散了,莼兮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对着云月道:“姐姐先回吧,今儿见了兰馨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我想与她说说话。”

    云月走后,莼兮立刻跟上了前面刚走的兰馨,追至承乾宫外,才叫住了她。

    “娘娘。”兰馨回身行礼,仍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这又是何苦,事情已然发生了,如此记挂在心,可不像你。”莼兮拉着兰馨走到一角,柔声劝道。

    兰馨勉强露出一笑来,四下看了看,周围还未散去的大有人在,这长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莼兮突然拉着自己,她心中有些顾虑,她问:“娘娘这样与我亲近,可是会传到皇贵妃耳朵里,少不得是要怀疑我们关系的。”

    “她早已知晓你我情分还在,只是没有明说而已。”莼兮叹息:“不过还好,她还未曾因为此事为难于你。”

    “好歹我的儿子还在她跟前养着,她不为难我也在情理中。”兰馨道:“兰馨近来身子骨不大好,人也觉得疲累,时常昏睡。便是不能陪娘娘站在这儿说话了,还请娘娘见谅。”

    说完,兰馨又行了礼,转身离去。

    莼兮看着她如此流畅的动作,僵在原地。何时,她们如此生分了?话说不到几句,便借着身子不舒畅要走。到底还是在埋怨她的,否则兰馨也不会到现在还放不下。

    丧子之痛,莼兮也曾经历过。虽然痛苦,可总会一天天的好转。如今距离六阿哥离世也已经一个多月了,兰馨再伤心,身边也都有太医轮番照料,身子也不会一日不如一日,憔悴得如此。到底是自己伤了她的心,怕是此时正埋怨着自己。

    “娘娘,德嫔与娘娘不是早就……”蜜意对兰馨所知并不多,可总听到过一些传闻,晓得兰馨与莼兮曾经的过往,知道兰馨曾是莼兮身边的人。

    当时之事,蜜意虽然未曾亲见,可也晓得因为兰馨背叛主子,勾引皇上一事,莼兮大为不悦,因此与她生疏了不少。可今日瞧着她们这样,蜜意反而想不明白了。

    “你听到的,未必都是真的。”莼兮看着兰馨的背影道:“只是有些事情,从前是一个样子,如今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娘娘怎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呢?”蜜意很不明白。

    莼兮问她:“你觉得这个世上可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么?”

    蜜意仔细的想了想,摇头道:“好像并没有,不管是什么,都会有改变的。即便是那些死物,将来有一日换了不同的主人,也会有所不同。”

    “没错,连死物都会变,更何况是人呢。”莼兮明白兰馨此刻心里介怀的是什么,只是她无力为自己解释。正如当初,她为了沐卉和曹子清,对淳吟所做的事情一样。淳吟不原谅,甚至憎恨她,也算情有可原了。而今,兰馨与淳吟的处境,又有什么不同呢?

    莼兮脑海中浮现出她刚入宫时,见到兰馨的第一面。娇俏可人,聪慧细心,是个伶俐的丫头。可因为自己,被迫成为皇帝的女人。如今,又是因为自己,才会失去了孩子。甚至,她连给孩子报仇的权利,都被莼兮剥夺了。

    “终究,我们还是要疏离么?”莼兮眼中划过悲伤,她本想劝一劝兰馨的,如今连自己都劝不了了吧。

    大概,兰馨对她是失望了吧。为了她失去了永远的自由,却换来这样的结果。这心结,可还能有打开的时候么?

    蜜意懵懵懂懂,也不大明白莼兮话中的意思,却仍旧对着莼兮笑道:“娘娘,时间总会冲散一切,让所有人和事都好起来的。”

    “这话,到有些意思,你是听谁说的?”莼兮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刮。

    蜜意不好意思的一笑:“是我的额娘。以前额娘总是被阿玛念叨,每每说到痛处,额娘都会说这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