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

    按照崔绍唐的要求,崔绍明给车夫下达指令后,才又转身钻进车棚里,而崔绍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崔文渊倒台的内幕了,可他此时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崔文渊,背后竟然牵扯着如此复杂的关系。

    崔绍明差不多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而崔文渊背后竟然是清河的崔文国,这一点崔绍唐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照你这么说来,崔文渊最终的结果如何,现在未知?”

    “嗯。”崔绍明点点头,随即又道:“不过还是要恭喜你了,清河那边的意思嘛,这通达,将来就是由你来掌舵了。绍唐兄啊,在这次仓库着火事件里,好像你,才是最大的获益者啊。”

    见崔绍明笑的那么灿烂,崔绍唐也不愿意打击他,即便拿到通达这个车马行,崔绍唐暂时也不会对车马行进行任何的整改,只因为那崔文渊的事情,未必就是定局。

    当然,火烧自家仓库罪名极大,纵然是清河那位愿意出面担保,至少在短时间内,崔文渊不可能再掌控崔家名下的任何产业。而对于崔绍明这样的嫡系子弟来说,这些产业其实都不值一提,唯有在仕途上的进步,才是他们真正追求的东西。

    “也不能说只有我获益吧?绍明老弟你的眼光也是毒辣的很啊,既然知道早早就在我身上投资,这也是一种常人难及的能力,是吧?”

    “说起来还是要感激崔绍权,他老子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至于说他嘛,这辈子也就这个样子了,除非是离开崔家。”

    “离开了崔家,他能算什么呢?算了,咱们还是不要提他了,地头到了,我去安排,将所有人都带走?”林东渠那小院子已经近在眼前,崔绍唐开口问道。

    “不用,带两三个就行了,反正这事情也不是一定需要证据。”崔绍权摇了摇头,就在崔绍唐准备下车的时候,他突然又开口道:“有件事情差点忘记了。”

    “嗯?”崔绍唐停住脚步,转身回来,疑惑的望着崔绍权。

    “听说,卢家的人,前两天去过清河。”

    “卢家?”

    虽说五姓七望在对外时基本同气连枝,但内部矛盾也是不少。在崔绍唐的了解之中,卢家和清河崔家走动并不算太多,更是很少直接去对方老宅,除非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这一次突然前往清河,图的是啥?

    “看绍唐兄的表情,怕是已经猜到了吧,卢家是去找老祖,说退婚的事情。”

    虽说崔绍唐心中并没有非卢采薇不娶的那种念头,但毕竟他也是个男儿汉,听到从崔绍明口中说出来的话,多少有些不舒服。想必那崔绍明也是猜到崔绍唐的心情,随即就开口安慰道:

    “绍唐兄无需多想,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旁的不说,那崔莺莺就是一个贤内助啊。”

    低哼一声,崔绍唐却是没接话头往下聊,他跳下马车,去安排带人的事情。

    如今林东渠已经是彻底拜服在崔绍唐之下,故而崔绍唐指挥起这里的人手到也没人敢阴奉阳违,片刻功夫一架牛车就赶了出来,里面塞着四个崔文安要的证人。

    这四个家伙都是崔绍唐挑选出来的,在“叛变”之前,那都是崔文渊的心腹,相比之下,也只有这种心腹的证词,更有说服力些。

    马车开头,牛车紧随其后,向着城门方向而去,路上,崔绍明又给崔绍唐聊了些关于清河那边的事情,尤其是崔文治和崔文国之间的一些矛盾。说起来,兄弟两个都是有能力的人,但正是因为都有能力,才是谁都不服气谁。

    像崔家这样的豪门,对于后代相互竞争,是欢迎的,只要不搞出人命都好说。崔文治是占了先天的优势,作为嫡长子,很多资源本身就要往他身上倾斜,而老二崔文国,则是胜在各方面能力够强,自身也是朝廷三品大员,说白了就是读书做官都有一套,也很受家族的重视。

    不过两人都很清楚,只要老祖还在世一天,那么崔家真正的大权,还是掌握在老祖手中,两人再怎么竞争,争的也就是一个继承权而已,相信在老祖落气的那一刻,他指着是谁,家族最终就会落到谁的手上。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老祖还是更认可崔文治一些,毕竟是嫡长子,而且能力也够,又没犯过错误。

    “这样说起来,崔文国想要上位,却不简单咯?”崔绍唐皱眉想了想,却总觉着崔家大权距离自己还是太遥远了,别说他这个旁支后代,即便是眼前的崔绍明,要想触及那些东西,也是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拍拍崔绍唐的肩膀,崔绍明感慨道:“绍唐兄,卢二娘子乃是正房之后,而且还是卢家这一代的天之骄女,她真不适合你啊!”

    崔绍唐知道,这是崔绍明对他的安慰,也是一种劝告,若是从身份来看,两人之间的差距,的确是有天地那么高,但无论怎样,崔绍唐的情绪始终就是高涨不起来。

    城门已经出现在马车前方,崔绍唐想了想,道:“绍明啊,我就不跟你去了,要不先把我送回去,不方便的话,我就在城门口下了,走走路,清醒清醒。”

    “方便,怎会不方便呢?”

    崔绍明正准备给车夫下令,崔绍唐却是改了主意,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我就在这里下车吧。”崔绍明拗不过崔绍唐,只能让车夫停下,将崔绍唐放下去。

    对于崔绍唐来说,独自一人大白天在城门口附近闲逛,也是一种新鲜的体会,看着城门口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终于感受到天朝上国的那种味道来。此时炎夏未过,崔绍唐的身子骨也没有太大的好转,只能说不算是个病秧子,走的几步,就感觉汗流浃背,口舌发干。

    正好不远处的路边有间茶肆,街边铺开的十几张小桌还有一两张空着,崔绍唐赶紧过去坐下,要一壶凉茶,解解渴。

    茶馆向来是中国人交流感情的好地方,加之天气炎热,在白布撑起的凉棚下,一桌桌茶客们,或低头品茗,或高谈阔论。

    崔绍唐注意到这茶肆里的茶客,身份贵贱皆有,本来他只是想要润一润嗓子,歇一歇脚,可如今却改变主意,打算多坐会儿,也好了解了解这盛唐的民俗民生。为了听的更清楚些,崔绍唐干脆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之上。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受,只要经过一定的锻炼,就会发觉,声音其实也可以形成了一个立体的,丰富多彩的世界来。就在距离崔绍唐座位不远的地方,有两位中年文士,聊兴正浓。

    “花萼楼前雨露新,长安城里太平人。龙衔火树千重焰,鸡踏莲花万岁春。”

    “张相此诗当真是极好,极好地啊!”

    一身皂衣,肩膀上搭着条白毛巾的堂倌不知何时就站在两位先生身后,口中念念有词,像是想要将刚刚那首诗牢牢记住,其实心中想的却是明儿颂给隔壁卖烧饼的翠花知晓,也好显摆显摆。

    旁边一桌客人像是行商,等茶水都有些不耐,其中一个虬髯大汉张嘴欲呼,却是被伴当给拉住,“莫要高声,这可是天子脚下,望族道场,你看那两个先生,袖口上描啥字!”

    “啥字?”

    “范阳,卢”

    像是一种忌讳,那虬髯大汉的伴当在说这三个字时,声量压的极低,面上却是难掩其艳羡之色,甚至就连那双眼神,都变得有些炙热起来。

    “啊!”

    虬髯大汉虽不识字,但显然知道伴当说的三个字代表什么,瞠目结舌之下,赶紧低下头去,再不想什么要呵斥堂倌的事情。

    “哒哒哒!”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街头的人群也突然之间涌动起来,其中依稀像是在喊什么“使臣来了”

    “不知又是何方小国的使者,这几年多如过江之鲫”

    “可不是么。朝廷也都烦了,往年还要派出禁军维持秩序,如今是懒的管,浑当是马脚商,好笑,好笑,只不知今日来的又是谁,堂倌你可知晓?”

    “回两位先生的话”那堂倌被点名,当即站直身子,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听闻是突厥那迦毗可汗所派,求圣天子赐下嫁公主的”

    “迦毗可汗?可笑,可笑,陇西女子岂能下嫁蛮夷?”

    “立文兄勿要焦虑,那是他陇西李家的事情,跟咱们卢家可没有半点关系,他们要闹笑话,由他们去好了,咱们看戏,看戏。”

    两人正说话间,想必是那迦毗可汗的使者进城,以至于大街上的人潮,又开始涌动起来,这种潮流涌动,却是让两个先生看的不住摇头,面上神情颇为不屑。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这两位范阳卢家的经馆先生这般自持,突厥使臣进长安城,也算是给长安城里太平人们,带来了一丝新鲜。

    此时崔绍唐也睁开双眼,他先是扫过那两个范阳卢家的文士,通过辨识其袖口的字样,判断出两人在卢家的地位其实不高,勉强算的上是食客之流。不过能够成为豪门食客,那也是有些本事才行。

    看过那两位食客,崔绍唐这才扭头,想去看那劳什子迦毗可汗的使臣。本来什么迦毗可汗的,跟崔绍唐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可问题就出在李隆基这个家伙,将卢采薇封为公主。

    记得上次崔莺莺所说,怕是李隆基打算将卢采薇这个公主,和亲给迦毗可汗。

    “这个昏君,自己女儿舍不得嫁,却来打我老婆的算盘,真是可恶!”本就对李隆基没有太大好感的崔绍唐,又将这笔账算到了李隆基的头上,心中暗道:“老子可是记得杨玉环的,回头先给你弄顶绿帽子戴戴!”

    当然,这些都是将来的事情,现在还没得靠谱,崔绍唐转头想去看那些使臣,却无奈被围观的人挡的严严实实,除了背影,就是屁股,突厥狗尾巴都看不见。无奈之下,崔绍唐也只好扔了一块绢帕作茶资,起身挤进人群。

    虽说他如今身子骨还不行,但技巧却是镌刻在灵魂这种,对身边寻常人使出来,也就轻松钻到人群的最里层,可以直面那些使者的位置。

    “来了来了,哟,还是蛮壮实的嘛!”

    突厥护卫想是无法进城的,故而城西边金光门进来的突厥使臣,人数只得三个,倒是牵着七八匹马。马背上驼的,该是毗伽上贡给当今圣天子的礼物。居中前首那位突厥人,高鼻深目,上唇留着深褐色八字胡须,屁股下高头大马,加上他颇为出众的身高,倒真有些顾盼生辉的味道。

    兴许这厮有些自傲,看那些围观平民的眼神,多有些倨傲。

    这七八骑缓缓而行,围观者步步而随,对马背上的三个人指指点点,难免你挤我,我挤你,一不留神,有个半大的伢子,被人群给挤到了突厥人马头之前的路中央。

    “哎呀,这孩子,要遭大马踩了!”

    有人惊呼,有人尖叫,也不知是否因为大人不在,那伢子被众人吼的神情恍惚,两眼只是瞅着越来越近的大马,懵了。

    “停下,停下!”

    终于有人大声吆喝,想让三个突厥人挽缰驻马。

    “糟糕了!”

    崔绍唐虽也不是什么冲动之人,但仍旧见不得那孩子就此被踩死踹残废,脑子里也没有多想,第一时间飞身冲出,右手探出捞住伢子,身子不敢刹车,却是侧向一倒,左手在身体倒地之前撑向地面,护住脑袋不磕上坚硬的石板,随后裹紧伢子,来了个异常漂亮的――赖驴打滚。

    就在崔绍唐的身影划过马儿之前时,那马儿像是受到惊吓,甩出连串响鼻,一双前蹄也是高高扬起,惹的马背上那突厥骑士,紧紧挽住马缰,口中连连吆喝,才险险没有落地出丑。

    “好!”

    “漂亮!”

    周遭围观人的喝彩,并没有让浑身尘土,面色潮红的崔绍唐感到舒服,明明有比他距离更近的,也有比他更强壮的,可刚才,为什么没人愿意出手?

    “@#%@#%@!%%!%”

    那边,差点出丑的突厥使者,正等着一双眼睛,喷溅着唾沫星子怒吼,而他身边的两个护卫,竟然提溜着缰绳,左右向崔绍唐包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