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章,人称崔家老祖,其辈分别说是在崔家,即便放眼整个大唐王朝,又有几个人堪比?据说当今圣天子见了老祖,都要行晚辈之礼,而崔明章若是要进庙堂,则无需落轿。

    天子唤来不落轿,这已经不仅仅是对年岁的尊重,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关系,实在是复杂的让人难以想象。

    对于崔家这位老祖,崔绍唐是半点印象都没有,他压根就没见过。而站在他身后的崔莺莺,记忆之中也曾经只见过三面。尤其是最近几年,哪怕就是年节的时候,老祖也不会随便见外人,只有血脉最浓郁的晚辈,才有资格见他老人家一面。

    据清河那边传说,老祖之所以能够活这么大年岁,是因为曾经接受过异人传授一门特殊的功法,而这门功夫需要清修,轻易不能让人坏了缘分,故而随着老祖年岁渐去,与外人见面的次数也就变得屈指可数。

    崔文安这一去就是好一阵子,除开崔绍唐还有滋有味的吃着面前的饭食之外,崔文渊和崔绍明早已是食难下咽,尤其是那崔文渊,到后来更是焦虑的望着房门,再无他顾。

    而崔绍唐这种怡然自得的表现,却引来的崔绍明的好奇,他看了崔绍唐好一阵,终究还是没忍住心头好奇,开口问道:“怎地?绍唐兄胃口还是如此好?”

    “哦,绍明啊,你们府上的厨子不错啊,回头借我几个月?也好培训培训我家里那位厨娘,有时候煮出来的饭食,当真跟猪食无异。”

    “这”

    崔绍明是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崔绍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煮出来的是猪食,那谁吃了?本能的,崔绍明抬头望向崔莺莺,见这俏丽丫鬟,已经将下唇咬的煞白,若不是身在崔府不好发作,怕是要在背后给崔绍唐来上两拳了。

    “玩笑,真是个玩笑,小弟我感觉一般,一般而已。”

    虽说崔莺莺的怒气不是冲崔绍明而来,但却让他赶紧打着哈哈,岔开话题。家中厨娘自然是不能借给崔绍唐的,今日之后崔绍唐是何等一番境地,还难说的紧。

    “还是说说绍唐兄的诗词吧,小弟真是想听听呢。”

    话题又转回到诗词上,这一次崔绍唐再没有顾左右而言他,正好他肚子也填饱了,抓起抹布擦了擦嘴,边侧身对崔莺莺道:

    “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既然绍明兄弟想指教一二,莺莺你就代我念了罢。”

    “好的。就不知先念哪一首?”

    让崔莺莺代念,这行径本是很不客气,不过此时的崔文渊已经没有这份闲心,而崔绍明则是被崔莺莺所谓的“哪一首”给惊了:难不成崔绍唐还写了好几首让崔颢都甘拜下风的好诗出来?

    一首好诗可说是运气,但若真是一天之内连出好几首,那就真真不得了了。

    “莺莺,都念,都念。”

    “都念什么?不要钱啊,捡我牛车上那首,随便给绍明老弟对照对照即可。”崔绍唐可不想将自己的老底都给漏了,他之所以这样要求崔莺莺,另外还有考虑。自然,如今的崔莺莺是不会再忤逆崔绍唐,微微颌首,檀口一开,抑扬顿挫起来: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有意境,当真是有意境。”那崔绍明本也是个读书人,自然品的出好坏来,这一首《登科后》的原作者本是孟郊,此人文才不弱,但却是屡考不中,于四十六岁三度进京,终于中了个进士。

    他这个进士,与崔颢的这个进士,含金量就颇有些不同了。就连崔颢,也都因为种种原因,滞留长安无处可去,心生苦闷,遑论是一个四十六岁才中进士的人呢?

    更何况,人生七十古来稀,写《登科后》时已经四十六岁的孟郊,人生之途已过大半,自然写出来的东西,别有一番值得细细品鉴的地方,其中充满了人生的感慨,岂是二十郎当的崔颢和崔绍明能企及的?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闭上双眼吟诗的崔绍明,脸上露出一丝轻松惬意的笑容,仿佛身居白龙之上,扑面香风,满眼锦簇,妙不可言。

    “呸,不要脸!”

    一声啐骂不仅是让崔莺莺侧目,更是惊醒了正沉醉于诗句意境的崔绍明,不用说,此间大煞风景之人,也只有那个神思恍惚的崔文渊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不知所谓的秽词!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还想日尽长安花,崔绍唐啊崔绍唐,你究竟还要不要脸,还要不要脸啊?作这样的诗词,竟然还让那崔颢给听了去,你可知道,你丢的,是咱们崔家的颜面!是清河的颜面!我,我一定要亲自告诉老祖,像你这样的人,早该从族谱里除名,除名了!”

    崔文渊气喘吁吁,活脱脱就要被气死的模样。崔绍唐微微一愕,随即就笑起来,“唉,文渊叔说的有理啊,还真是我胡思乱想,长安的花那么多,光看都看不完”

    “你也知道啊?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崔文渊摆出一副长辈模样,教育道:“看都看不过来了,更别说那”

    崔文渊后面的话,崔绍唐已经没有心思去留意了,只因为崔莺莺在他后面,不停的用脚尖在轻轻踢他腰椎,他回过头去一瞧,这丫头正在用唇语说:“阿郎好坏,原来这句诗词是如此解的,难怪崔颢那么喜欢。”

    “这丫头怎么知道我懂唇语呢?”崔绍唐是哭笑不得啊。

    “文渊叔,你还是少说两句吧,这诗,这诗他不是这个意思”崔绍明实在是看不下去,开口劝解崔文渊,而就在此时,崔文安的身影,陡然出现在大门口,屋子里顿时就清净下来,只有崔绍唐,还扭过脖子,跟崔莺莺四目相对,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这对年轻男女,在眉目传情呢。

    “都在聊什么?文渊,老远就能听到你的声音。”

    崔文安的神情很淡然,这让崔文渊感觉有些不妙,讪讪道:“没什么,小弟刚刚是在教育绍唐,不该写那种秽诗,还让崔颢知道,将来若是传出去,会影响到家族的名誉”

    “哦?绍唐的诗歌?我也想听听,谁来念一遍?”

    当转向崔绍唐开口时,崔文安脸上突然有了一丝笑容,这笑容之中透出的亲切味道,当真是瞎子都看的见。

    “父亲大人,孩儿念,孩儿来念。”崔绍明毛遂自荐,同样想开口的崔莺莺,却是被崔绍唐用眼神给制止了。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等崔文安点头,崔绍明就已迫不及待,摇头晃脑的吟诵起来,而当他念道最后那句“一日看尽长安花”时,他还刻意多瞥了那崔文渊两眼,说实话,此时崔绍明心中,真真是瞧不起崔文渊父子了,一个直接滚了粪坑,一个虽说没滚,但满脑子的粪。

    “咦?绍唐,此诗此诗当真是不错,尤其是开篇二句,那往日迷途今拨雾的味道,直扑胸怀,没有足够的阅历,还真是写不出来如此佳句,当浮一大白,来,这杯算是我这个当伯伯的,为这首诗敬你一杯,希望你将来能如诗词中那样,春风得意马蹄疾。”

    “小侄谢过伯父。”

    花花轿子人人抬,崔绍唐虽不知何意崔文安出去一圈后,对自己的态度会明显改变,但人家酒杯都端起来了,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两人这么一喝,崔绍明在旁边鼓掌,却是让崔文渊,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实在是看不透崔文安的言行,同时也明白自己刚才怕是当了一次丑角。要怪就怪他自己没听清楚,还有就是那可恶的崔绍唐,竟然故意在言语上配合他,生生让他将“一日看尽长安花”,曲解成了“日尽长安花”,这事儿将来传出去,丢脸的人可不是崔绍唐,而是他崔文渊了。

    心头对崔绍唐的恨更甚,却又不便表露出来,只等崔文安放下酒杯,还在对那崔绍唐微笑时,崔文渊就起身道:“文安兄,那通四海之事”

    “急什么?”

    崔文安脸上的笑容,因为崔文渊这么一提,顿时消失了。

    “文渊啊,你且坐下,绍唐你也坐,听我说。”崔文安语气转缓,招呼大家重新落座,这才开口道:

    “绍唐啊,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老祖心中,可是没有忘记你啊。”崔文安脸上重现笑容,在旁人看来仿若是春日暖阳,但落在崔文渊眼中,却如三伏日头般,烧的他心头火辣辣的疼,连带着两边太阳穴处的白鬓,也被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浸透了。

    崔绍唐回了崔文安一个笑容,他连老祖长成什么样子都完全不知道,不过他也猜到,崔文安这态度的转变,铁定是跟刚刚老祖的那封来信有极大的关系,但他想不透,无端端的老祖怎么会在信中提到自己?

    惊讶的人当然不止崔绍唐一个,就连崔莺莺和崔绍明,此时也都是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在等着崔文安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