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望族想要历经朝代更替而屹立不倒,除了需要政治力量之外,经济势力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方面,正所谓“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像崔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其基础必定是庞大的可怕。

    崔绍唐作为崔家并不重要的一员,就能手掌诺大的通四海。崔文渊名下的车马行,资本金或许不算庞大,但若是算上输送的货物,一年下来仍旧是价值不菲,这还不算转送的书信情报。

    然而事实上,崔绍唐和崔文渊打理的崔家事务,却不过是崔家庞大经济实体的冰山一角罢了。

    直到现在为止,崔绍唐也无法去估量崔家的真正实力,毕竟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还有太多陌生的地方。不出门不代表崔绍唐就会做一辈子的宅男,更不能保证大祸不会从天而降。

    在崔绍唐心中其实是有个阴影的,他深知眼前的这个盛世,并非会一直延续下去,在将来的某一天,哪怕就是这繁荣的长安城,也会变成一片兵荒马乱的废墟,无数人的生活将会因此而发生变化,也会有无数的人因此而失去性命。

    想要不被时代的车轮撵的粉身碎骨,除开运气外,还需要自己的努力。

    而眼前这个年轻却不简单的丫鬟,就是摆在崔绍唐面前的一个难题,也是他穿越之后,真正感觉棘手的事情。

    最好不使用暴力,事实上崔绍唐也无法使用暴力,他是见过崔莺莺的拳脚,至少目前他不是对手。所以崔绍唐一直在寻常机会,或者说他早就着手去营造这样机会,而此时,机会终于是成熟了。

    被崔绍唐几个问题逼到角落里的崔莺莺,眼神也愈发的明亮起来。这个女人确实是厉害的,即便是在如此紧要关头,她的慌张也不过转瞬即逝。

    “阿郎怕是喝醉了罢,那林东渠不过是个门外仆佣,哪里值得莺莺对他倾心呢?又粗野又市侩,更是不通文墨,相处起来必定是无趣的很,若是让莺莺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怕是闷也闷死了。”

    一句接着一句,崔莺莺很是顺畅的将崔绍唐的问题转换了性质,仿佛崔绍唐是在谈及她的终身大事,而她则表露心迹,宁愿跟在崔绍唐身边,也不会嫁给林东渠那样的商贾。

    商贾的社会地位的确不高,以崔莺莺的身份,正常情况之下也不可能嫁给林东渠,可崔绍唐不是这个意思啊!

    “莺莺啊莺莺,你还真是好口才呢,你若不想说便罢了,但我书房里的那些账本,就由你去还给林东渠罢。”崔绍唐并没有生气,若是三言两语就能降服崔莺莺,他也不用等到今天了。

    “账本?阿郎是怕那些账本污了,不好向林东渠交待么?”

    “交待?”这次崔绍唐倒真是忍不住冷笑起来,“我需要向他交待?哪怕我一把火把账本烧了,怕也是不用向他交待吧?况且我要真是烧了账本,你岂非很高兴?”

    “此话怎讲?阿郎你真醉……”

    “那我就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五环密码锁,你是怎么知道密文的?”

    “啊?”

    这一次,崔莺莺樱桃小口张的老大,却终于没能发出声音来。不是崔绍唐伸手封住了她的嘴巴,而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连这件事情,崔绍唐都已经知晓了。在崔莺莺看来,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两人间此时的谈话,就如同是后世的审讯。想要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御,最省力的方式,就是说出其心中最大的隐秘,就仿佛是将一个人的衣服彻底剥光,让其感觉好像所有的隐私,都已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书房的密码锁,本应该是只有崔绍唐才知道密码,才能开启。这一点,就连崔莺莺自己,都曾经强调过。

    “你不用否认,否认也没有用。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崔家,我身为主子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说你是,你便是了。”崔绍唐的态度逐渐变得强硬起来,只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崔莺莺的虚弱。

    “那是……那是……”崔莺莺的双眼,不自觉的快速眨了几下,而她的眼神,却是不敢跟崔绍唐相对。

    “考虑清楚了再说话,天下之大,可真要得罪了崔家,除非你躲进皇宫里去,否则觉没有你的容身之所。”崔绍唐不想浪费时间去听崔莺莺的谎言,所以当他感觉到崔莺莺在编制故事的时候,就立刻开口,将崔莺莺心中最后的侥幸,毫不留情的摧毁掉。

    “奴婢招了。”

    崔莺莺终究是没能熬的过去,她低着头,低声说道。

    “嗯。”

    “唉……”

    得到崔绍唐首肯的崔莺莺,先是发出一声长叹,随后才缓缓抬头,望向崔绍唐。

    她此时的眼神,终于是变得坦然起来,也让崔绍唐相信,接下来崔莺莺所说的,应该都是实话。

    “阿郎自幼……体弱多病、心智欠佳……”

    这个开头颇有些打击人,难怪崔莺莺说的这么吞吞吐吐,不过崔绍唐其实并不在意,因为事实上所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接着说。”

    崔绍唐的淡然,让崔莺莺眼底再次闪过一次讶异,她原本以为崔绍唐会反驳,至少也会否定一下的。

    “不知阿郎是否还记得,莺莺当初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不记得了。若是跟此事有关,你可以接着说,若是无关或关系不大,就不用提了,你怎么来的我并不关心。”崔绍唐摆了摆手,催促道。

    “是有些关系。不是奴婢自夸,在清河,奴婢也算是个佼佼者,若非是因为老大人当初为清河本家建了个大功劳,怕阿郎是见不到奴婢的。”

    对此,崔绍唐并不否定,事实上他也听忠伯说起过此事。

    “老大人之所以不要权势钱财,唯独要来了奴婢,就是希望奴婢,能够成为阿郎的臂助……”

    听到此处,崔绍唐真是很想冷笑,‘臂助?当真是个臂助,一个胳膊肘往外的好臂助!’好在他还是忍住了。

    “……卢二小姐采薇,幼时便于阿郎有了婚约,老大人本是看好此事,殊不料那卢二小姐自五岁起便显现出与众不同的才能来,随着年岁渐长,更是愈发聪慧,待到十三四岁,变成了卢家的宝贝一般,而阿郎则是……故而老大人其实是担忧的很。”

    “老大人的担忧有两重,第一重,是那卢家悔婚。悔婚不仅有失颜面,对阿郎的名声更是打击沉重,若卢家真是悔婚,阿郎一辈子怕都是抬不起头来做人的。”

    “这个担忧,我父亲该不会是指望你来解决吧?”崔绍唐摇了摇头,道:“你还是抓紧时间说重点吧。”

    “是,这个问题,奴婢解决不了,不过老大人的第二个担忧,就是那卢家不悔婚,卢二小姐嫁了过来。老大人在的时候,他自然能够制得住那妖孽一般的女人,可终究有一天,老大人是要先走的,他不在了,这家里还有谁是那女人的对手?”

    崔莺莺倒是说的很隐晦了,虽说半点没提及崔绍唐,但正是因为没有提及崔绍唐,反而说明了崔绍唐的废材。就连崔绍唐的老头子,都半点没有指望过这废材儿子的。

    而说到这里,崔绍唐也就基本明白老头子的苦心了。

    “原来你还有这样一重任务在身,看来我倒是轻视你了,所以,那书房的密文,你就知道了?”

    “是的。阿郎当还记得,你最不乐意去的地方就是书房,故而老大人才会在临终之前,将那五环密文告之奴婢,就是希望奴婢能够替阿郎,撑起这个家啊。”此话一出,崔莺莺的双眼也是红了。

    这些心里话,她从不曾对任何人提及过,就算是在崔绍唐面前,她也未曾泄露过一丝半点。

    心中埋藏着诸多秘密,又肩负着崔文华临终所托,崔莺莺心中的苦,其实比谁都多。崔文华当初之意,就是要让崔绍唐纳崔莺莺为妾,借以保护崔绍唐,对抗卢采薇。

    “既然崔文华如此担心儿子婚后会受到欺辱,何不回绝了此门亲事?是了,身份不同,那卢采薇乃是卢家嫡系,她若是悔婚,自然有整个卢家为后盾,而我这边……真要是提出悔婚,怕首先就会被家族里那些人拉去打个半死吧。”

    崔绍唐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而崔莺莺则是自顾自的接着说道:“老大人对奴婢是有恩的,这恩情奴婢做牛做马也难报答,故而阿郎全不用担心,奴婢是绝不会做出半点伤害阿郎的事情。”

    “把账本涂的一抹黑,让我找不到林东渠的岔子,这也是对我好?”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崔绍唐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直言不讳了。

    “光有账本有何用呢?”

    这一次崔莺莺果然半点都不否认,反倒是理直气壮的反驳崔绍唐:“阿郎去过通四海,也该知道通四海的情况,那林东渠,表面上对崔家俯首帖耳,然崔郞可知其人背后如何?诺大的通四海被他管理的泼水不进,崔郞若是想要对他下手,奴婢担心……担心……”

    崔莺莺并没有说出她担心的是什么,然而崔绍唐脑海之中却闪过那林东渠仿佛是山贼首领般的面容,心中暗道:“难不成他还真是个土匪头子不成了?好嘛,说来说去,这女人还真是处处在回护自己。”

    即便有这般想法,崔绍唐还是觉得崔莺莺可疑之处甚多,也不打算就此结束两人此时的谈话。

    “既然你说处处回护于我,不会心向林东渠,那何以林东渠会直接找上你,他就不怕你在我面前告发他?若不是你俩往日关系不错,他会这般信任你?”

    不得不说,崔绍唐的这个问题,一下子的就点在崔莺莺的死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