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起初闯进来的那个女子,陈非惊并没有多少惊愕,甚至连两个义弟进来满脸愧色地谢罪时,他也没有任何责怪。在他看来,这深宫之中毕竟有从属于老太婆的直属势力,再加上刚刚那个女子身手很是不凡,估计那就是什么铁卫了。他倒是希望对方逃出之后把所有能用的人都纠结起来反扑,那样的话,他就能够趁机一网打尽前那个麻烦的女人!

    望着对面站在帘子前的徐莹,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旋即冷笑道“徐尚宫,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以前常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大势全都掌握在我的手中,内宫九门,没有我的一声令下,就是一只蚊子也放不进来。老太婆早就半死不活了,你要是让开,我还能网开一面,否则……你若是想鱼死网破,那就完全错了,我根本不在乎老太婆的死活!”

    仿佛是被陈非惊的话唬住了,徐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脚下轻轻往斜里挪动了一步,她露出了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随即用一种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道“你要见她就去见吧,若是见着了,你不要后悔就是。”

    陈非惊原本迈出去的步子猛地收住了,事隔多年,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味冲动的年轻人,多年的风霜历练早就养成了他谨慎多疑的性子,否则也不会在上次宫变的时候最终收手,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这个时候方才出手。他朝旁边的矮个汉子使了个眼色,而那汉子立刻心领神会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了一声充满了愕然的惊呼。很快,那矮个汉子便匆匆忙忙地冲了出来,来不及近前便嚷嚷道“大哥.新最快.大哥,那个……那个太皇太后已经死了!”

    死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陈非惊满身地力气为之一泻。脸上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一直以来,他都是想在老太婆自己的地盘上狠狠打击她一下,最好亲眼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胜券在握地时候。居然告诉他老太婆死了!

    “不可能!”

    他愤怒地咆哮了一声,旋即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及至来到那榻前,他的脚步便渐渐慢了下来。掀开帘子,他看到地赫然是那张夜夜出现在他梦中的脸。这些年来,除了让他魂牵梦萦无法自拔的人影之外,梦到最多的则是这个老太婆——没错,正是他的姑姑。

    他正要伸手去试鼻息,身旁地矮个汉子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低声提醒道“大哥,相信我的眼力,人绝对是死了。这慈寿宫里头我总觉得透着邪乎。该不碰的东西最好不碰,别没来由反而着了别人的道!”

    “死了。居然死了……”陈非惊失魂落魄地站在榻前。旧日往事忽然一幕幕地浮现在了面前。初次进宫见到姑姑时的亲切,和琬儿的青梅竹马。那山盟海誓时被人打断的愤怒,琬儿出嫁时的悲愤欲绝……每一段往事都是那么刻骨铭心,每一段往事都成了支撑他活下来地动力,乃至于他在琬儿死了之后骇然发觉,他竟然无法承受和女儿在一起生活的孤单。

    没错,他抛弃了他和琬儿的女儿,完全都是为了向老太婆报一箭之仇!可是,如今这个让他最最愤恨厌恶地人已经死了,他的报仇……他还应该向谁报仇?

    昔日名动一时地崔家已经式微了,大约也只有坟头依旧气派,至于剩下地就是小猫两三只,他甚至不需要掌握大权,只要一根小手指就能把这些人捏死。可是,捏死那些不值一提的家伙,琬儿就能活过来吗?

    突厥早就被赶到了极西之地,当初那个不可一世口吐狂言地突厥大汗,尸体也许都已经被草原上的野狗吃了。若是他想要去找对方的后人复仇,也得知道那些失去了汗位和尊荣的人究竟流落到了哪里才行。

    天下之大,竟是没有人再可以承担他无尽的怒火了么?

    这个体悟让他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脚下甚至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幸亏旁边的两人搀扶了一把。浑浑噩噩地在两人搀扶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方才想到了外界版本多多的流言。他一直以为那都是老太婆放出来的烟雾弹,想不到竟是真的!

    徐莹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见陈非惊瘫坐在那里,嘴角的笑容顿时平添了几分冷酷。须臾,这一切情绪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如既往的面沉如水。

    终于,陈非惊注意到了默立在那里的徐莹,立刻一下子跳了起来,三两步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怒气冲冲地喝道“老太婆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

    “已经有好几天了!”虽然肩膀上传来阵阵剧痛,但徐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露出多少别的表情。她甚至分出一只手来掰动陈非惊的双手,然而却徒劳无功,索性直截了当地道,“太皇太后六天前就已经过世了。至于为什么外头消息那么凌乱,你不妨去问问你的宝贝女儿!”

    宝贝女儿四个字再次刺痛了陈非惊,他一下子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过了许久方才颓然放开了徐莹,怔怔地站在那里发起了呆。然而,眼神虽然呆滞,他的心思却立刻开动了起来。如果真的是徐莹说的那样,那么,难道是小丫头察觉到了什么?不可能,他的动作一直很隐秘,小丫头虽然聪明,但应该不会那么看重他。如果是这样……

    一定是老太婆临死的时候和小丫头串通好了!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天京城中人心惶惶,不少官员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竟是全然一片整肃的势头。好一个老太婆,居然死了还为小丫头铺路,对她还真的是没话说!

    他冷不丁瞥见了徐莹嘴角的一丝冷笑,心中猛地一突,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问题。一直以来,他都是以老太婆作为假想敌,如今老太婆已经死了,那岂不是说,从今往后,他要面对的就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个自己只曾经远远见过数次的女儿?

    怪不得徐莹要笑,怪不得自己的那两个义弟每每神情古怪,原来每一个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偏偏就是他没有想到。女儿……他从来就没有和小丫头叙过什么亲情,或许在她的心目中,他比路人还要陌路。女儿……女儿!他从来没有一次进到过做父亲的责任,又有什么理由去奢求她认自己这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