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们的骑士老爷便华丽丽地昏了过去,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还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那流星,其实是从上往下落的!

    这样才合乎常理不是吗?

    等到他悠悠醒转,此间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这一点,从天空中高悬的日头就可以看出来——或许是刚刚经历过那疯狂而又压抑的黑暗吧,库图佐夫竟觉得头上的太阳,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柔软,一如儿时躺在山坡的苜蓿从中,曾看到的那般。

    浮冰港的军队,已撤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几个打扫战场的老兵——其实也没什么好打扫的,因为那不知吞噬了多少同袍性命的小院,已经在那一场大地的震怒中彻底坍塌,化作一堆凌乱的石砾。

    不过也没准,弄不好,房还是他那群同袍们拆的呢!毕竟城卫军平时的工作除了巡逻抓人,偶尔也要负责帮忙拆拆房子以及驱赶那些不识实物的破落户;只不过干那些活的时候,不会穿制服就是了。

    失去了据点的掩护,对方的弓箭手便直接暴露在大军的攻势下,能起到的作用,自然不会像之前那么恐怖了。当然这仅仅是制胜的一样砝码,至于接下来还生了什么,库图佐夫可无从猜测,只从留守的几个兵士口中得知在流星坠落(或者飞升)之后,我们尊敬的昆腾大人就急了,出了“全军死战”的命令;于是将士们齐心戮力、奋勇争先……不过库图佐夫倒觉得,恐怕跟大人身边那几个铠甲人参战的关系更大。

    总之不管怎么说,他们是赢了;不是有那么句话么——结果好,就一切都好,还追问过程干什么呢?

    如今,双方的尸体都被抬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河滩的空地上,只等着捡尸人过来善后了。

    说起这“捡尸人”,其实也属于他们城防军的系统,算是浮冰港最为特殊的一支部队;因为他们的制服,是灰黑色的长袍;他们的武器,是铁钩长柄勺以及带着铁齿的耙犁。至于他们的工作,便是和乌鸦一起将倒在街上的死人弄走——或者将尸体拼接完整,或者直接扔入焚化炉或其他什么地方,总之是不给它们腐烂病变的机会。

    当然一般情况下,自己人的尸体是用不着他们处理的,因为每一支部队,都有一套处理阵亡将士的方法和传统,细节方面,也各不相同;除非是战势胶着又或是实在腾不出手来。

    而眼下的情形,显然是属于第二种;因为听那几个留守的士兵说,在战斗结束后,昆腾大人便带着队马不停蹄地奔城门区去了,据说,是要跟城外的亡灵开战。

    本来库图佐夫醒过来之后,还因为被抛弃而有些光火(当时他一脑袋血的样子,让人直以为他已经挂了),但一听这话,他立马打消了去与大部队会合的主意——开什么玩笑!就这么二百来号人,去跟城外成千上万的亡灵开战?这不是活腻了是什么?就算再加上城墙上那一千士兵也不够啊!

    ……哦,对了,只有一千一百多了;因为剩下的七八十号都躺在这里——摆在这边脸上盖着白布的都是。那星星点点的白,和地上污浊的液体混在一起,直令他想起下水沟边那肮脏的雪。

    至于敌人的尸体,则全部摆放在另外一边,一共才十几具,有男有女——因为体型的大小不一嘛!就是在之前的战斗中,除了那两个将队伍搅得七零八落的混蛋外,库图佐夫并没有看见其他的男人,想来,应该是躲在院落里放暗箭的弓箭手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生鄙视——让女人在前面拼命,自己却心安理得地在后面施暗算,这他妈算什么男人……你说墙倒的时候,怎么没把他们压底下呢?

    倒是对那些女人,库图佐夫心中还是很有些好奇的,也想走过去仔细看看那些杀了自己许多同袍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略一思索,他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再完美的女人,被砍得血肉模糊估计也好看不到哪去,还是让心头,多保留一份这奇妙的憧憬与敬意吧!

    库图佐夫有些失神地想。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思绪:“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别拦我……闪开!”一个更大的声音爆出来,紧接着,便是拳头着肉的“噼啪”声,库图佐夫循声望去,刚好看到路口留守的士兵,被来者中的一个推倒。

    动手的这个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两手空空的也看不出带了什么武器;其身上,倒是横七竖八地缠了不少绷带,举手投足间便有白色从那宽大的外袍中露出来,看上去,好似刚刚受过重伤的样子。

    但是他的行动,却完全没有半分伤者的自觉——只见他几脚踹开挡在他身前的卫兵,径直往排列着敌人尸的地方奔去;而他那个一身甲胄的同伴,则凶狠地跨前一步拦住想要追上去的卫兵,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看谁敢对狂龙领的人动手?”说话间,他已经有意无意地抖开了披风

    ——在那里,正盘踞着一黑一白两条头尾相接的龙!

    “不会吧……”一见到这个徽记,库图佐夫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作为土生土长的浮冰港人,他当然知道东边那位的邻居有多凶多狂,多么蛮横无理;反正什么事只要和他们沾上,那一准是令所有人头大如斗的局面。

    是以一时间,库图佐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要知道原本他的想法,是打算以此地最高长官的名义,接管战后的处理事宜,以躲过与亡灵的那一场在他看来纯粹是送死的战斗;谁知道他不想找事,事却偏偏来找他,这,不是倒霉催的是什么?

    “搞什么啊……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的混日子,难道连这都不行?”库图佐夫悲愤地想。

    而对方,显然没有顾及他感受的意思——那打人的年轻人转了一圈,似乎没找到想要找的东西,又急吼吼地跑回来了。他上下打量了盔甲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一个档次的库图佐夫几眼,然后冲过来,一把揪住了库图佐夫的领子。

    “你就是领头的吧?”年轻人急急地喝问道,“我问你,其他的人都到哪去了?还有你见没见过一个十二三岁的人类女孩,大概有……这么高!”

    说着话,他还用另一只手在胸口大略地比划了一下。

    “先生,请您保持冷静……”此时库图佐夫已经现,这一身绷带的年轻人,其实有一双相当漂亮的冰蓝色眼睛,就好像深幽的湖水——只不过此时,这湖水已经沸腾了!

    “快说!我没空跟你蘑菇!”年轻人声音提高了几度,而手上的力量,也仿佛要将胸甲整个揪下来似的,让库图佐夫不由得头上冒汗。

    但刚刚醒转的他,哪可能知道问题的答案,不得不转过头,使劲地用眼睛瞪着对面的同袍。

    “……呃,那些乱匪么?”被库图佐夫盯住的卫兵有些紧张,支吾地说,“当然是被抓走了啊……不是卫戍所,就是被送到监狱,反正脱不了那两个地方。”

    “……卫戍所?……监狱?”年轻人默念了两声,推开库图佐夫便朝巷子里跑,经过那卫兵身边的时候,突然大吼了一声:“**的才是乱匪!”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跑远。

    而那边,正是朝卫戍所去的路。

    “这……您看?”库图佐夫和那挨骂的卫兵,都有些傻眼,不过被年轻人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忘了回嘴,只好将恼怒和委屈的目光,投向与那年轻人同来的铠武士。

    但对方,压根就没理他们茬子,只一脸不岔地盯着年轻人的背影“唏吧”一声,咕哝着骂道:“这混球,一点都不懂得尊重前辈……喂!你慢点,等等我!”喊罢,便拖着一身盔甲“叮铃咣啷”地追了过去。

    库图佐夫:“……”

    直到二人的背影转过街角,众卫兵们才算是反过味来——那先前被推倒的卫兵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狂龙领就了不起么?”

    库图佐夫闻言心中苦笑,而身边那个年纪最大的卫兵却叹了口气,道:“可不就了不起呗!……比拳头,你没有人家的大;比钱,你没有人家的多。这要是不算了不起,那什么才算?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那家伙……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啊!”

    “哪个?”

    “年轻的那个!”

    “呸!”那挨了骂的卫兵也跟着啐了一口,笑骂道,“老东西,你是看所有漂亮的小伙子都眼熟吧!”

    库图佐夫见三人越说越不堪,不由得有些恼怒,心说不是直属的长官,便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么?……这帮混蛋!正要抖抖官威,教训一下眼前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敢问……阁下你就是此地的长官了么?”

    声音无悲无喜,甚至没有一丝的波动,虽然口称阁下,但你从其中听不出任何尊敬的成分,仿佛“阁下”这玩意,和一块石头,一块圆木没有任何区别;让原本就在狂龙领二人面前吃了暗亏的库图佐夫,不由得怒火中烧。

    “谁!”他凶巴巴地转过身来,现出声之人,竟有一张比先前那年轻人更加幼嫩的娃娃脸,苍白得早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倒是那黑色的头和黑色的眼睛,却极有特点,仿佛黑洞一般牢牢吸住了库图佐夫的目光;让他一时间,甚至忽视了对方身上,那件式样极为古怪的法师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