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子见沒有人回答.遂扫着堂下.想点一个人來考考.

    目光落在皇太子禄全的身上.离忧半含笑的瞅着.十足看戏的模样.

    禄全站起身來.回首微微瞥了一眼离忧所在的地方.

    若在平时.不会答便是了.夫子也不敢怪罪.只是今天.难得他这漂亮的小姐姐也坐在堂下.男子的自尊心作祟.如何也不愿太过丢了面子.

    于是.他思忖了良久.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看似胸有成竹的样子.离忧却闷在心里笑得肩膀直颤.

    果不其然.草包便是草包.不可能一日就有什么改变.禄全回答的那些看似夸夸其谈.其实牛头不对马嘴.

    柳夫子的那张黑脸也是半青半红.明显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离忧紧咬着唇.生怕一个冷不丁就会笑出声來.

    看來.这学堂也有好玩的地方.父皇难得为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待禄全回答完.柳夫子反而不知该说他是对是错.

    禄全洋洋得意.以为自己出了风头.非要去碰那钉子.

    “夫子.我答得可对.”

    “这...”柳夫子的后背已经被汗染得一片濡湿.“这万物的观点各有不同.对错实不好判.再看看其他人的见解吧.”

    他只能这样给自己找台阶.

    柳夫子又扫了一遍堂下.心中犹记得方才讲课的时候.大皇子倒是听得仔细.

    于是.他将zi玉唤起來.想听听他的答案.

    zi玉站了起來.离忧立刻专注的望着他.

    她觉得自己的这个哥哥同别人不同.最起码应当比那个草包好一点.

    只是沉默了许久.zi玉一句话也沒有说.

    离忧开始为他干着急.甚至开始怀疑zi玉的嗓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題.说不得话.

    又过了一会儿.禄全侧着身.半拖着腮.不屑的望着他:“不会便老老实实的说一句‘不会’就好了.你以为自己生得好看.站在这里是要做屏风吗.”

    他的话一落.旁边的孩子哄笑起來.

    离忧冷冷的旁观.既不否定也不跟风.

    禄全这一句话是十足十的挑衅.而她在等着zi玉的反应.

    半晌.zi玉的声音沉沉.却是道了一句:“我不会.”

    担心倏然转为很深的失望.离忧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柳夫子倒是淡然得很.经过了向zi玉提问的这一遭.他完全将同皇太子之间的尴尬转移了开.自然是轻松了不少.

    于是.他将讲义合上.轻声说:“今日所讲的内容会另做一份课业下去.你们若是不懂或者不会便多多细看两遍.”

    孩子们都乖巧的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柳夫子惯常用的收尾的话语.

    果不其然.沒过多久.这课堂便散了.

    门外候着的宫人们进來收拾书册.蕊儿走得最快.

    她急急清点好一切就对离忧说:“公主.华妃还在露清池边等着您呢.我们快些走吧.”

    华茕是聪明之人.离忧作为唯一的女子进这学堂.难免招惹些是非.自是让蕊儿快些带她离开的好.

    离忧的心里也不愿在这里停留.于是听话的随着蕊儿往外走.

    “等等.”有人叫住了她.

    离忧回头.只见禄全快走几步过來.

    她诧异的望着他.不懂她这个尊贵的弟弟要做些什么.

    “你们步行來的吧.”禄全问道.

    离忧颔首.这学堂离露华殿并不远.不走过來难道还要坐轿子吗.要知道这牵马栓轿绳可要等上好一会儿呢.

    禄全洋洋得意.抬手指着外面道:“那你同我一起走吧.我骑了马來.可以送你一程.”

    离忧顺着看过去.果然.那院中立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驹.正被宫人仔细牵着缰绳候着.

    要知道.这宫中向來禁止骑马.看來.父皇对于这皇太子的宠溺可不止一两分.

    蕊儿的眉头蹙起來.这可真是桩头疼的事情.

    禄全的身份担在那里.从与不从都不对.

    她偏头去看离忧.见她眉眼冷冷.唇角含霜.想起她平时最反感这种爱炫耀不沉稳的人.于是又担心她说出什么重话來.冲撞了皇太子.

    院中的竹叶沙沙作响.落叶随风打着卷儿.伴着这些低沉的声响.离忧嫣然一笑.

    刹时如百花齐放.任何景致都像凋零了颜色.

    离忧半侧身行了礼.轻声说:“多谢好意.忧儿怕马.无法同行.”

    话毕.也不管愣在当场的禄全.伸手拉了拉蕊儿.旋即走出了学堂门.

    禄全如梦初醒.总觉得自己该生气.却又不知该气些什么.

    他取了马鞭.狠狠抽了一下那匹自己引以为傲的马驹.惹得马嘶刺耳.

    离忧沒有回头.仿佛自己身处的本不是同他们一样的世界.那些纷纷扰扰哪里和她有半分关系.

    zi玉静静立在堂中.悄悄的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那一方锦帕被仔细洗了多次.还让宫人们用花瓣水泡了半日.只是纵然如此.怕是也沒有机会再还给她.

    离忧.她是朝阳公主.是他的妹妹.却不是他一个人的朝阳.

    离忧讪讪的回了府.不愿吃什么东西.只觉得累.

    她同华茕告了安.然后立刻回了自己寝室蒙了被子就睡起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口有些渴.她揉眼坐起來.只见昏黄的灯光下.墨逸静静坐在窗下.

    离忧的心情立刻好起來.她赤着脚下了塌.跳着两步凑到他的身前.扬着笑脸问:“墨逸.你这次为我带了什么.”

    他心下一跳.离忧的菱角已经能清晰的瞅见她长大后的模样.

    他稳了稳心神.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疙瘩一般的东西.

    离忧一把拿过來.左右研究了半天.问:“这是什么.”

    “这叫音磬.是东方的一种乐器.”墨逸回答.

    “这个怎样才会响.”离忧有些奇怪.这块铁疙瘩表面光滑.只是有高低弧度.沒有可以吹的眼.也沒有可以弹的弦.

    墨逸笑了笑.抽下她头上的簪子在音磬上敲了敲.

    ‘叮’的一声轻响.

    “像什么.”

    “像雨打在琉璃瓦上的声音.”离忧立刻回答.

    墨逸又取了拨弄灯芯的银匙.在方才那个地方又敲了一下.

    ‘咚’声音更清脆了一些.

    离忧的眼里多了一份欣喜.用簪子和银匙交替又敲了其他的地方.

    “这乐器不固定.用什么敲奏皆会有所不同.”

    “我喜欢这种变化.”离忧的唇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半晌.两人又不再说话.

    “102日.”离忧拖着腮.眼瞅着不明的烛火.淡淡说了句.

    墨逸不语.她知道她说的是时间.他已经102日不曾來过.

    总以为只有他自己才记得如此深刻.沒想到连她也是记得的.

    只是这到了如今.东漠的势力逐渐扩大.那些冲突愈渐激烈.他要待在那里的时间越來越多.想要來一趟真的很难.

    墨逸低下头.烛火印着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恍恍惚惚如依偎一般.

    “墨逸.下次你來的时候不用再特意换了衣服.隐藏那些血腥气味了.那些.我能够习惯的.”离忧忽而说道.

    墨逸漠然抬起头.离忧接着说:“我知道你同大家不一样.不是母后说的道人也不是书上说的仙妖.忧儿不会问你的那些过去.也不会管你离开的时间都会干些什么.但是啊.你想你是怎样便是怎样.”

    说完.离忧拉过他的左手.一点点的抚上他曾经的伤口.

    墨逸的身子一颤.觉得经由伤口处传來一丝丝酥意.

    “已经不痛了.”他轻轻抽回手.

    离忧的眼里滑过一丝失落.却不曾让他看见.

    马上.她回复正常.转而言其他.

    “我今天去了宫里的学堂.学的东西同你教给我的一点也不一样.”

    墨逸沉沉道:“有些书也该读读.”

    离忧唉声叹气:“夫子讲得很沒意思.整个学堂.一个认真听的人都沒有.”

    墨逸讶异:“一个也沒有.”

    离忧思忖了一会儿后答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听了也白听.夫子问他.他也不会答.”

    墨逸听到此处.淡淡笑了笑:“我猜是大皇子吧.”

    “你怎么知道.”离忧眨巴着眼问.

    墨逸沒有正面回答.却只是说:“zi玉是你的哥哥.”

    “我的哥哥太多了.”离忧嘟嚷着.

    “所以.你不喜欢他吗.”

    离忧垂了眼眸.低声道:“不.相反的.我觉得他很熟悉.”

    墨逸怔了怔.旋即说:“那便好好相处.你们一脉同源.应当互相照拂.”

    离忧懵懂的点了点头.她心里觉得.凡是墨逸说的话.便是都可以听的.

    两人继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墨逸同她说不同地方的趣事.离忧同他说宫中的家宴或者庆典.

    良久.离忧打了个呵欠.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往下说着.

    墨逸拍了拍她.指着床榻说:“很晚了.去睡吧.”

    离忧摇着头.拉着他的衣袖.声音迷迷糊糊:“我如果睡了.醒來的时候一定看不见你了.又...又要等三个月...或者更久...”

    墨逸咬了咬唇.的确.等她睡下以后.他必须离开.

    半晌.他安慰她:“下一次.我一定早些來看你.”

    “真的.”

    “真的.”

    离忧伸出一个小指.声音已经抱了含糊的睡意:“我们...拉钩...”

    墨逸只得依了她.缓缓勾了勾她的小指.

    离忧得了承诺.唇角噙了笑意.小手却依旧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开.眼睛缓缓闭上却又立刻睁开.

    墨逸无奈的摇了摇头.挽指念了睡诀.离忧这才渐入梦境.

    墨逸将她打横抱起來.轻轻放在床榻上.

    吹熄了烛火.就着照进窗的月光.他静静望着她.一动不动.就像时光静止.再沒有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