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历1851年春寒料峭时节旨在夺取长毛中枢之地武宣的双髻山、凤门坳战役同时打响。

    前两江总督、接任已故老臣林则徐担任剿匪钦差兼广西巡抚的李星沅被四名健壮军士用滑竿扛着抱病亲临前线指挥战斗。

    早在周天爵被朝廷一纸谕令罢官之时李星沅即预感到他自己的仕途已经从辉煌开始陨落及至圣上派中堂大人赛尚阿前来广西督战李星沅更十分清楚:他的几十年宦海生涯走到了尽头!

    ——就像他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一样。

    天气依然很凉春天的暖意似乎让雾蒙蒙的**气阻隔仍显得遥遥无期。李星沅身穿厚厚的冬季棉袍外罩皮制盔甲使他的身材看上去异常臃肿。而实际棉袍里面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的骨架。骨架的主人正是用这这副坚骨同时更是用其对于大清朝廷的耿耿忠心勉力支撑着已经干瘪不堪的身体。

    “乌兰泰的黔军部署就位了么?”冷风吹拂着李星沅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禀大人乌将军所部已进入攻击出地随时准备起强攻。”属下一名随军参将一边替李星沅膝头盖上一床羊毛毡一边回答说。

    李星沅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很好。长瑞长寿兄弟的兵马呢?他们要求补充的盔甲及火药我可是搜罗全军给他们凑齐了!”

    “两位将军各率几营精兵分列乌将军左右两翼他们新带来的六十门火炮预先布置在阵地前沿配合步军压制山上长毛火力;另外向提督的楚军作为后援预备部队已进抵距前线八十里外的天狮坑……”

    李星沅眉毛微动鼻筋略略皱了起来:“怎么行军度如此缓慢他向荣不是向来号称是统驭常胜军的虎将的么?派人通知向大人抓紧时间朝双髻山方向突进务须在战役总攻前赶到乌鸦嘴把援兵行程压缩到一日之内!”

    讲了这许多话仿佛已耗光了李星沅的体力他将枯干的身子缩进棉袍里不再言语只是拿眼角余光向北面瞄了瞄像是那个方向正有一双眼睛在监视他的表现。

    北边数百里之外的省城桂林新任钦差大人赛尚阿在静候这边的报捷。长瑞抵桂前是天津总兵弟弟长寿任陕西总兵兄弟俩为朝廷征战四方军功赫赫属于旗人里少见的实力派武将。此次赛中堂肯将长氏弟兄及所属精兵统统派过来归李星沅指挥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思昭然若揭!

    虽然被赛尚阿那双无形眼睛监视的感觉十分不快李星沅却还是非常感激老中堂能体察他的心情又给了他一次证明自身能力、维护一生良好官声的机会。李星沅怀里现在就揣着朝廷的一纸谕令命令他移交广西的一切军政事务回京述职候罪。既然周天爵解职没保住顶戴却保住了脑袋李星沅估计他自己至多也就是罢官返籍的处分绝无杀头之虞。

    但做为三代世受朝廷高官厚禄的汉臣李星沅官至从一品的地方大员曾被皇上委以重任出任两江总督替朝廷经管着江南近一半的肥腴沃土李星沅对浩荡皇恩感激涕零之余亦时常怀着惶恐和笃定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死志。

    中国历代文官可能缺乏金戈铁马的勇气及能力却绝不缺少一死以报圣恩的忠勇。从战国时期的屈原大夫开始业已形成这一特定文仕群体根深蒂固的传统李星沅所受的教育及观念促使他无法背弃这个传统。

    哪怕他已丢官解职哪怕他已病入膏肓!

    冷风强劲像是要把李星沅枯干羸小的身体抓出棉袍带走。那名随军参将俯身将羊毛毡裹紧被李星沅按住手背制止。

    “大人?”参将不解其意。

    李星沅定定望着这位在他风烛残年悉心服侍的参将眼神十分慈祥和复杂。他从袖管里掏出一封写好的书信递给参将说:“念你跟了我几年不辞辛苦我本当亲自出面上奏保举你升迁可惜老夫眼下是圣旨钦定的待罪之身替你说项说不定会影响你的前程。这是老夫写给军机处何大人的荐书日后你携此书投奔何大人他自然会提拔你在身边做事……”

    参将惶急问:“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您不想让小的服侍了吗?”

    李星沅苦笑道:“不需要啦一个死人还要人服侍作甚?你传我的令下去——中军大营一直开进到双髻山脚我要亲自到最前线督战亲眼目睹朝廷大军将战旗**在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