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简十三离开扶桑之城的时候,曾经承诺过,半年后会再次回来。

    现在掐指一算,虽然还没到半年,但竟然已经过去了五个月,和半年之期也差不了多少了。

    不过他没打算就这么直接去。他拨通了印乐生的电话,和他寒暄了几句,拜了个晚年,接着就问出了罗子成和崔珍珠夫妇老家的地址。

    没想到罗子成和崔珍珠他们的老家就在山东牟平,距离威海非常近。简十三和关白用了两天时间采购了数量庞大品种丰富的装备,一股脑都扔进缠丝乾坤网里,然后潇洒地往兜里一揣,就登上了去往牟平的火车。

    让简十三觉得非常意外的是,罗子成夫妇并没有住在牟平市区,而是在靠近黄海边上的郊外买了一座普通的民房。房子周围带着一个比房子本身还大的院落,里面有一大片整齐的田垄。因为还没有开春,田垄里一片空旷,但可以想见未来一定会有很多绿色果蔬蓬勃生长。

    虽然这里的条件远远比不上京城的西山别墅,但简十三却觉得,这里的生活实际上比什么都奢侈,那是一种绝大多数人梦想中的生活状态。

    崔珍珠没有再穿着得体而考究的衣裙,而是穿着一身普通的淡色运动服,看上去非常家居。反而是云姨,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神态容色更加慈眉善目了一些。

    罗子成和几个相熟的渔夫去海边捞鱼了,还没回来,崔珍珠和云姨热情地接待了简十三和关白。

    简单布置的房间里,漂浮着炉灶里一点淡淡的烟火气,熊熊的炉火将火炕和火墙都烧得暖暖的。老式的木头框玻璃窗上,贴着手工剪出的红色窗花,残留着一丝年节的喜庆气氛。

    简十三和关白坐在火炕上喝着云姨煎的姜茶,想起了西山别墅那间宽阔但却没什么生气的客厅。和那里相比,此处更像是一个家。

    罗子成很快回来了,鱼篓里躺着几条新鲜的大鱼,吩咐云姨和崔珍珠给客人做一顿全鱼宴。

    简十三看着罗子成,他已经不戴眼镜了,原本文雅细嫩的面孔多了几分粗粝,但眼睛里也少了原有的阴郁,穿着普通的棉大衣,看上去真的不像教授,而更像一个比较醒目的渔夫。

    “你不会只是来给我们拜年的吧?”罗子成很快喝干一碗姜茶,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嗯。”简十三也不拐弯抹角,“之前我和罗深他们有过约定,说半年后会再回去日本一趟。当时其实我就是在想,把你们也一起带去那里,见见罗深。如果你们想留在那里,当然好,如果不想,住上一阵就让木花开耶姬再送你们回来。”

    罗深毕竟是他们深爱的儿子,失而复得,如果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这种生离之痛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简十三原本以为,罗子成会一口答应,谁料想他却一下子沉默了。房间和外间的厨房隔着一门一窗,此时都是洞开着的,在厨房忙活做饭的两个女人也能听到简十三的声音,可她们也和罗子成一样默不作声。

    半晌后,罗子成淡淡地说道:“让我考虑考虑,行吗?你能来我们很高兴,这还没出正月,还算过年,你们就在我家多住几天。”

    其实简十三也挺喜欢这海边的惬意生活,特别是对捕鱼有点兴趣,但他和关白不是来这串门的,对于罗子成的邀请也只有婉言谢绝了。

    罗子成没再坚持,只是说吃了午饭后再给他们答复。

    简十三猜测着罗子成的顾虑究竟何在,想了半天,估计也只有那一个了。其实他那句话自从来的火车上就在盘算着要不要问,进了屋以后也一直盘旋在他的舌尖,现在老天给了他一个顺其自然问出来的机会。

    “你们的顾虑,是因为……罗浅吗?”此时再说出这个名字,简十三还是觉得有点沉。

    罗子成很明显怔了一下,未置可否,然后却露出了一丝苦笑。

    “罗浅她后来可曾跟你们联系过?”简十三索性一股脑问出来,“她现在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罗子成怔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没有,全无下落。按理说,我们把公司业务结束,两个人都提前退休这件事,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只要她稍微有留意过,就应该能知道我们在哪儿,我们也没有打算瞒她。可是,这几个月什么消息也没有。”

    简十三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失落,虽然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但此时听罗子成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不过他很快做出释然的样子,说道:“其实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对吧?我想她已经了解你们的良苦用心了,所以即使你们现在去日本看望罗深,她应该也不会怪你们了。”

    罗子成盯了简十三一眼,以去帮女人们杀鱼为借口离开了房间,很明显是不想再继续和罗浅有关的话题。

    这个导致他失去母亲又差点失去儿子的女儿,永远都会是他心上的一道疤。

    简十三和关白也走出房间,蹲在院子里的田垄旁抽烟。关白没抽,只是陪着他。

    简十三望着远远的海滩和海滩边横七竖八的小渔船,这是与威海的国际海水浴场截然不同的两片海。这里更多的是大海本色的苍莽和汹涌,带着让人神往的野性。

    “哥,其实有个问题之前在扶桑之城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关白说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罗浅?”

    简十三手一颤,抽剩半截的烟忽地掉在了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来,吹了吹土又猛吸了一口。

    “胡说八道。你哥我怎么可能喜欢那样一个女人?”

    关白看着简十三的侧脸,他的眼眸看上去昏昧不明。

    “其实你早就猜到,那些杀手是罗浅派来的,对吧?”关白轻声说道,“可一直到最后你还是在护着她。即使有枪,罗浅也不一定是千绘和拓弥的对手,千绘他们很可能为了让罗浅不误伤别人而动了杀机。你把罗浅枪里的子弹都射在自己身上,其实反而是为了保护罗浅,因为那样别人就没有伤害她的理由了。”

    简十三被关白说破了心事,而且还是很久以前他自以为没人能看出来的心事,那一瞬间的滋味,难以言表。

    简十三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捻灭,笑道:“就算你是我弟弟,你和我这样心有灵犀也是挺讨厌的。”

    对,他的确喜欢罗浅,很喜欢很喜欢,即使知道罗浅要杀他、一直欺骗他、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他也无法让自己不喜欢她。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关白幽幽地说道,“以前的镌明圣一直到被封印,几千年都没喜欢过女人,我还以为我哥是个木头,或者好男风……现在我终于放心了。”

    简十三听了嘿嘿直乐,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乐什么。他心里的那个空洞,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大那么深了,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愈合,还能不能愈合。他以为这几个月他已经彻底忘记了那个女孩,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和记起来什么相比,忘记什么才是最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