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终于靠了岸。码头的骑兵队列最前面是一名文官常服打扮的中年男子。他下了马登上船来道:“吾乃郧阳知府汪复存代卢象昇抚治大人到此截击流寇。哪位是蒋彤戟?”

    御林军士四人将彤戟的身子缓缓扶起让汪复存得以看到他的脸。汪复存见他伤势立即对岸上下令:“来人医官药箱!”

    一个头戴方巾的郎中背着药箱颠颠跑上来略看一眼道:“抬进舱里!”

    他们就近把彤戟抬入了我和红珊白天待的船舱放在木榻之上。那郎中立刻打开药箱用剪刀剪开他中箭处的衣帛袒露伤口又小心将箭尾剪断然后对我们说:“请回避送一盆热水来。”

    红珊立刻转身和王氏去拿热水。我被李韶拉着出了舱门临行只看到那郎中把一柄利刃放在了彤戟伤口之上。

    红珊也被推了出来只王氏端着热水进去了。汪复存来回打量我们几个一番最后问我:“姑娘可是文侍读未婚妻么?”

    我点头答:“正是。此番南下遇难多亏大人援救感激不尽。”

    “不必。卢大人初任郧阳抚治时乃与文侍读同事我亦慨叹文侍读年轻有为处事弥端成忘年交。卢大人交代在下注意你等行路如有不测立刻援手看来在下还是晚了一步使蒋护卫受伤若此实在歉疚。”他施礼道。

    他称彤戟为蒋护卫而不是蒋指挥使是有意在众人面前隐藏他那不可告人的御林军身份。彤戟果真是姓蒋的说不定还跟东昌府巡按蒋彤戈是兄弟之类。

    “大人……”一个随从跳上甲板在他边上耳语一阵。他便点点头又对我说:“那些流寇方才被击毙有半数先已为骑兵所截。他们并非张献忠部而是河南散兵流寇拉大旗也拉得远了些。不过之后诸位不必担心各州府都有知会应该不会再生此类事件了。”

    “多谢汪大人费心!还请代道谢卢大人。”我上去行礼感谢。

    汪复存略欠身道:“只是这蒋护卫的伤最好还是停留休养用药看医也方便些。”

    “不必了。”一个声音在舱门内说道。大家一回头看见彤戟胸口包着白布脸上汗珠如豆扶着门框吃力地站着。“我这伤不致命可以行路。”

    “果真?”汪复存问他身后的郎中。

    郎中回答:“不是不致命的建议休养。”

    “我自己晓得自己的身子。”彤戟看着汪复存“多谢汪大人援救。我等有务在身不便久留这船上王氏也懂得医术药品也是有些的绝无问题。”

    汪复存见他坚定便叹了口气道:“明白了。那你自己保重。今晚就停在这里吧我留些人到天明你们启程无碍再撤走。”

    “多谢大人辛苦!”我跟彤戟异口同声道。说完后互相看了一眼。他的目光闪了一下然后避开。

    汪大人拱手然后告别下船骑马而去了。

    几个御林军士依旧无言地将彤戟往前舱扶王氏把被剪碎的衣服、血水铜盆和剩下的白布从我们的舱内拿走。那郎中也跟着去前舱了。红珊进我们舱房去收拾李韶和冷广看看我李韶说:“姑娘折腾半宿了睡吧。”

    我说:“我想去看看彤戟。”

    彤戟躺在铺上两眼闭着脸色苍白。若不是胸口起伏明显简直都不像个活人。那胸口白布慢慢渗透出血色晕痕裸露的胸膛上也都是汗水。他听见我进门睁开眼睛说:“我没事。姑娘歇息吧。”

    “我知道你不会承我的谢意。大恩不言谢我便来看看你不用撵我。”我站在他铺边说。

    “我岂敢撵姑娘。要看便看吧。”他说着又闭上眼睛不再理我。

    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问那郎中:“详细情形若何?”

    郎中揖手:“箭虽深未着要害暂时无碍。但不知明日会不会变化。”

    “便给彤戟随时准备汤水饭食”我对王氏说“其他绷带药品净换你都晓得跟医官一起好生照顾有任何异变告知我。”

    王氏说:“姑娘放心去歇息吧。”

    我又看了一眼挺尸的彤戟对郎中说了声“有劳”便出了前舱门回船尾去了。

    第二日清早我醒来的时候天刚开始亮。略梳洗后上甲板看时现昨晚守着的兵士都已经撤了船也已经开始移动。我跑到前舱门口一名御林军士拿着桨过来道:“郎中方才走了姑娘未起我等没敢打扰。”

    “彤戟如何了?”我问。

    “姑娘”王氏从门内探出头来“你进来吧。”

    我便入了舱房见只有王氏在内。她指着躺在铺上的那人说:“夜里热了一会不久便好了我怕他今日还会烧。”

    “昨夜为何不告诉我?”难道是有了炎症么。

    “他自己不让我说还要火我也没法。现在他又略略热了是不是?你摸摸。”她拉着我的手放在彤戟额头上。那额头黏湿温热是比常人热些。他仍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可眼球在眼睑下面不时移动。

    “你可有办法?”我问王氏。

    她点点头:“郎中把药箱留下了我尽力让他退热。”

    “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我摸着他额头伏下身去看他的脸。

    “谁跟你说我昏过去了?”那双眼睛突然睁开布满血丝吓了我一跳。

    我赶紧拿开手。王氏上前说:“换药吧。”然后去解他的绷带。可彤戟却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眼睛望着我说:“我有话同你说。”

    王氏看看我又看看他收起绷带放到药箱里然后对我道:“我先出去一会再换吧。”

    等王氏走了屋里只剩下他和我。他从铺下摸索出一个细细的竹筒。那竹筒长不过三寸一端被木塞子封住。他把竹筒在我眼前晃了晃道:“我若有事你便把这里面东西自己掌握。他日回朝替我以此物复命。”

    “这是……”我接过这竹筒“我可打开么?”

    “随你。”他看着我莫测地说。

    我拔出木塞从竹筒里倒出半枚玉虎符。接着伸出手指掏出一卷纸来。不看内容我也知道这是皇上用的那种纸笺。上面有皇帝的亲印是一道手谕。手谕级别是绝密内容是调令调南都翰林院侍读文禾回京师翰林院。

    我拿着虎符和手谕看着彤戟。他微喘地说:“虎符是我任务之凭据虎符交回与陛下半枚合一则任务完满。密函手谕本是陛下令我在你与文侍读有危难之时出示让你们回京的。如今我伤了这二物你须自行保管若我有什么不测便见机行事吧。”

    “你觉得伤不可医了?那我们立刻返回码头。”我说。

    他摆摆手说:“不是不可医只是万事有万一。我对宋姑娘一向冷淡并非是刻意冒犯只因陛下令我承这莫名其妙差使心中困惑。在宫城时也对宋掌籍略闻一二只道惑乱君心最终不得。这些日子处来彤戟也看出姑娘怕并不是他人所说之故。”他看着我嘴角居然流露一丝笑“陛下既信彤戟如何不信姑娘?”

    我握着手里的东西一刻感到有种情绪涌到了嗓子眼硬是压下去回答:“多谢信任。”

    他略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默然把虎符和手谕装回竹筒。他仍是一如既往地周到。他设想了我可能遇到的危险担心的事为难的处境所以他安排好一切让我上路。并且一句话也曾不告诉我让我远远地承受他未雨绸缪的关怀连声感恩也不得对他言出。

    我握紧了手里的竹筒然后转身去打开门叫王氏进来给彤戟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