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照例早早到尚仪局办公处点卯时一个宦官正站在屋内见我来了尖着嗓子鼻孔朝天道:“圣上有旨宣宋掌籍乾清宫西苑御书房见驾。”

    罗尚仪在屋里看了我一眼:“还不快去。”

    我便随着宦官走到乾清宫西苑他拂尘一卷站定在门外又对着天报:“宋掌籍到。”

    我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嗓子了强力压制下自己想捂住耳朵的冲动。

    屋内走出另一宦官:“宋掌籍宣进。”

    我便走进去稽拜道:“臣妾叩见万岁。”

    “平身。”他这次回得倒是利索。

    我站起来看见他站在书案旁边手里拿着一支笛子。这人不会又让我吹笛子吧?我可就会那么两吹完就没了。

    “宋掌籍近日勤于学习大明女子训诫听说大有长进。”他把玩手里笛子“可有心得说与朕听?”

    他还真有闲心啊。我满脑袋黑线地回:“臣妾愚钝进步迟缓嗯……《女训》《女训》中是……”

    “上次见驾那般镇定这次反倒结巴了是什么缘故啊?”他踱到我面前含义不明地说。

    “皇上威仪臣妾惶恐罢了。”我不喜欢他这讽刺巴拉的口吻怀疑他是想猫玩耗子般玩死我所以才什么都不点破。

    “你对朕有怨气?”他听了我的话冷冷一笑“文榜眼去了湖广近一月想来宋掌籍是怪朕拆散鸳鸯不然你二人正是新婚燕尔之时对么?”

    “臣妾不敢臣妾惶恐。”我怀疑他是不是每件事都要找出恩怨来分析揣摩这样费脑细胞居然还能不谢顶真是难得。

    “宋掌籍不必惶恐无他人在尽可吐真言。”他转身回到书案后。

    我才现刚才通知我进来的宦官没有跟进来现在屋里不但没有别人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外门都关上了。

    “陛下……”

    “过来。”他命令道。

    我走过去站在他侧面。他伸手指指案上分为三摞的奏折:“右边这一摞念与朕听。”说罢自己走到湘黄垂纱帐后面去了。

    我拿起右边最上面的一折黄绢底落双鸾纹的封皮打开慢慢读起来。

    这是给事中吴甘来请粟赈饥的奏折。说时山西、陕西自去年八月至于是月不雨赤地千里民大饥人相食。民饥而乱兴而明将多杀良冒功。中州诸郡畏官兵甚于“贼”。

    我念了一大半时就听皇上在帐内慵懒地说:“宋掌籍依你看如何办?”

    我回身跪拜:“陛下臣妾是宫内尚仪局掌籍不论朝政。陛下让臣妾修习女训中间便有此中戒则臣妾不敢僭越。”

    “说的好。”他似乎是躺下了“你过来。”

    我放下奏折慢慢穿过纱帐走进去看见他果然半躺在龙榻上。搭拉着眼睑似睡非睡一般。

    “脱靴。”他把脚丫子往我身前一伸。

    我心里一边问候朱由检的婆婆一边恭顺地脱下两只皮靴。他把脚又缩回榻上。

    我把皮靴放地上摆好故意说:“皇上要宽衣么?”

    他把眼皮一撩含笑看着我:“你想为朕宽衣么?”

    这家伙想装登徒子呢。我不动声色答:“皇上若是困乏了臣妾可以去叫宫女侍奉。”

    他斜睨眼睛上下看了我一番慢慢坐起身说:“朕要让沧符回来了。”

    我心头一动抬眼看着他。

    他接着说:“文士不乏武才卢抚治与沧符皆是。卢抚治言‘郧事之难、之苦海内所无。’但硬是扛过了他二人率兵与流寇激战黄龙滩险中取胜朕心甚慰。可见沧符也非纸上谈兵之徒朕想让他回来另加重用了。“

    他叫文禾的表字而不是官名他这种故意亲近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因为文禾在外功劳获得了他赏识么?我恭敬回道:“臣妾叩谢陛下。”

    “你又为何谢朕?”他挑起一边眉毛“你还不是文夫人便要代夫谢恩了么?”

    我自知失言便叩拜道:“臣妾情之所至望陛下恕罪。”

    “好一个情之所至那么下一个旨意你便要恨死朕了。”他淡淡笑着低头看着我“宋掌籍朕不打算放你出宫了。”

    我惊骇地仰起脸望着他。

    “你刚学了女训诸本还没来得及跟朕讲你的四海游历呢朕还等着听的。看来朕也只好委屈宋掌籍再把婚事缓一缓了。”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眼底阴郁流散。

    “皇上……”不让我出宫这怎么行?

    “朕知你心有不愿不可强求所以给你二者选一:其一让沧符继续同卢抚治同仇敌忾出谋划策奋勇杀敌郧阳事过还可转战他处直至四方流寇平定还可再转而北击后金鞑虏你也可安心等待他回朝名正言顺继续当女官朕会提拔你的;”他看着我的脸似乎在观察“其二让沧符回来任职你获旨仍可出宫但你们婚期要推迟直至朕将你脑中活典籍一一览过有人可替代于你为止当然朕也会念你二人情意不会耽误你青春。你意欲哪般呢?”

    我直直瞪着他很想把靴子砸他脑袋上。文禾我离开他一月并不觉得无可忍受。但是让他转战天下不能回京常年不得相见我想不出我如何受得。我在昨天信中告诉他我过得不难让他尽管放心在外。可是现在我后悔那么写了。

    “臣妾选第二个。”我抖着嘴唇说。

    “朕明白了。朕会下旨的不日你便可以看见他了。”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仿佛十分满意。

    我绝望地垂下头。以前逼我结婚我不爽现在不让我嫁给他了居然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块无比坚硬沉重、冰冷的大石头。我眼前的皇上慢慢模糊是因为我的眼泪开始不由自主旋转于是缓缓伏下身去:“臣妾叩谢圣恩。”

    他说:“平身吧。”

    我起身站立低着脸不看他。

    他瞅了我一晌又自顾躺下用手指轻轻敲击龙榻的木边:“宋掌籍你出去叫王承恩进来为朕宽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