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余胡接过了信,因为赵千直接就给的他,要说阴谋心术,在座的这些人没一个比得过他。

    信虽被赵大帅弄得皱皱巴巴,可那上面的字迹依旧笔锋凌厉。

    “这字迹……”胡余胡惊呆了。

    “没错。”赵千嘴角弯起,“是袁世凯。”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袁世凯?他给大帅写信干什么?要知道,在陈玉山这些人心里,袁世凯才是最大的敌人,如假包换的一头大老虎!

    “尔为眼中钉,他焉能不是?”胡余胡将信揉成了一团,扔在地上。

    赵千看着他的动作,笑了。

    没有人去捡,因为胡余胡那句话再清楚不过了。

    赵大帅这根钉子若被拔了,下一个就轮到袁世凯,或者说,慈禧指示奕劻签订了《中法关于四川开放条约》,直接目的是为拔大帅这根钉子,而最终目的,却是袁世凯——这根慈禧眼中真正威胁到她的江山的钉子!

    “老子是树,他想乘凉,没那么便宜。”赵千叹了口气,“这姓叶赫那拉的女人的确厉害,一纸条约,就利用了所有的条件。法国迫切需要一场对外胜利来转移国内矛盾,德国人在近东抽不开身,他们要四川,无非就是需要足以支持他们在近东的军事行动的资源,如果没有人和他们争,这条漫长的资源线的确是很好的战略,可法国人现在红着眼睛进来了,他们便知难而退。”点燃支烟,抽了一口,“我真怀疑这是不是慈禧的计策了,简直是四两拨千斤啊,高明。”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大帅要一年后才光荣独立了。”胡余胡吸了口气,“这一年,很关键,如果我们撑过去,**便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如果我们撑不过去……”胡余胡眼中闪烁着。

    赵千笑道:“袁世凯以为他将计就计走了步好棋,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我就随他的愿,干脆连遮羞布都扔了,结果现在如何?他小看了这个那个满人的朝廷,小看了靠政治手腕就能坐上江山的慈禧太后。哈,现在他感觉到了危机,所以言之凿凿的给我来了封信。啧啧,言之切切啊,利害关系分析的有条有理,无非就是叫我跑路,换个地方扎钉子。”

    陈玉山道:“的确,如果大帅换个地方,这难关便轻易而过,于你于袁世凯都是最好的结果。”

    李奇天也点头:“我们也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如果大帅要撤退,我们定当追随。”

    所有人都赞同,就连一门心思想要赵大帅称王四川的胡余胡也说“知难而退非坏事”。

    一场连环计,只要赵大帅走为上策,一切便成了影,朝廷还多了个出卖四川的骂名……

    气氛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望着赵千,等待着他的答案。

    一根烟抽完了。赵千站了起来,转身朝卧房走去。

    “大帅?”所有人都猛地起身,陈玉山更是喊了出来。

    “困了,都去睡觉。”赵大帅挥挥手,很快进了房间,关上了门。不到半分钟,房内的烛火熄灭了,看来大帅今天又不洗漱就睡觉。

    “打还是不打?”胡余胡望着紧闭的房门,喃喃的道。

    “子问,你说错了。”李奇天在他身旁道。

    “什么?”胡余胡侧头。

    李奇天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呼吸着。

    “真正关键的,不是这一年啊……是这一战,打赢了,光荣独立,打不赢……”陈玉山扣上了军服的领口。

    “一切便要重头再来。这条路将会更加艰难。”胡余胡接上了话。

    “可是……”一直没有插言的梁启超摘下了军帽,欲言又止。

    胡余胡仰头望天,“乱星南移,看来,此乱先于北边而起……袁世凯说的对,撤退是最佳选择。”

    没有人说胡余胡这个时候还观什么星象,因为他们都明白,目前的形势,弃卒保车是理智的,能最大程度的保存自己的实力。

    ……

    黑暗中,一个男人站在窗前。

    他没有睡,静静地透过窗棂望着今夜星辰。

    良久,良久。直至院子里的那些人都走了。

    推开门,披着军装外套,坐在了院里老槐树下的石凳上。

    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忧虑了?赵千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推了推后劲,手指习惯性的摸了摸那蝎子纹身。

    我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过。

    我不是个雇佣军吗,亡命之徒,明天都是赌出来的。

    可为什么……我会犹豫。

    是在害怕吗?还是……这就是所谓的责任。

    赵千拿出了一个绣得很精致的荷包——和袁世凯那封信几乎是同一时间送到他手上的东西。

    是通过洋人开的邮政局送来的,这么快的速度,也只有他们办得到。

    寄荷包来的人很急,和袁世凯一样急。

    而这荷包……

    赵千见过。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赵千轻轻念着荷包上绣得两句诗,上一次,没有看清楚。

    “可惜了,你该是个男儿身。”赵千将荷包放在了石桌上,并没有打开,其实从这荷包到手上开始,就一直没有打开过。

    “你想问我什么?和他们一样?”赵千望着荷包,嘴角浅笑,“什么时候,我这种赌徒的决定也有这么多人关心了?”

    眼前,秀莹清丽的容颜渐渐浮现。

    她脸上婉约的笑意,她眼中藏着的情意,她和自己共骑白马时的快乐,还有星星等日出的心跳……

    你不恨我么?赵千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伸出手,拿起了荷包。

    荷包里装着一片丝缎,用剪刀从贴身衣物上剪下来的,上面还用胭脂写着一句话。

    “胭脂啼血,朱颜憔悴,与君白马,心却成灰。”

    赵千望着丝缎上的那句话。

    ……

    1898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德国公使克林德发表声明,公开宣称德意志帝国在德皇威廉二世的领导下,必会严格遵守国际公约,德**舰只会停在胶州湾,德**队也只会在山东半岛活动。

    1898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法国公使吕班发表声明,言辞之中,公然将四川作为了法国的势力范围,并暗示如果清国不履行条约,不排除法军进驻的可能。

    1898年十二月三十日,英国公使朱尔典发表声明,代表英国女王尊重各国在清国的权益,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德国占据山东,法国占据四川。

    1898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美国公使康格发表声明,说了一通模棱两可的废话,并且再次重申“利益均沾”。

    接下来,俄国、奥匈帝国、日本等国纷纷发表声明,无非就是跟风,奥匈帝国帮着德国说话,俄国日本帮着法国说话,反正他们都得选边站,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山东是德国的,四川是法国的,互不干涉。

    开玩笑,这个时候太敏感了,谁说话不注意,往小的说是产生矛盾,要一不小心搞大发了就要开打。

    这些消息很快传到了成都,不过赵千不在意了,原本是想找德国和美国两个买主卖个高价,结果自己的货反倒成了别人的囊中物。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点就这么背,为什么人家穿越的运气都那么好,随便找个地儿都能安心发展,自己跟落水狗一样跑到四川,以为是因祸得福,结果是大祸临头。

    不是自己愿意高调,是被人逼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自己不亮牙齿咬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就是乱世,这就是丛林,你死我活就是规则!

    为利益争斗哪有那么写意,好处面前,谁都是面子上笑,后面插阴刀子!

    都惦记着您呐,对付贼惦记的最好办法就是当一个***裸的强盗,脱光了,什么都明显了,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该怎么办怎么办,该跑跑,该躲躲,该打打,该死死。

    操你大爷,穿衣服的怕光屁股的,光屁股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钱的……

    家,不是自己的啊,这江山,早就成人家的了。

    砰!

    枪响了,子弹没入了树干。

    “好枪法。”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站在了院门口。

    “你是谁?”金色的大手枪在手上转了一圈,插进了皮带上的枪套。

    “大帅,是来找您的,我不让进,他说就在门口问您句话就走。”一个青山军士兵进来报告,他是陈玉山派来元首府的卫兵,已经换上了勒非设计的很巧合的和纳粹士兵几乎一模一样的新军服,看上去很精神。

    “哦?”赵千望向了那个男子,不过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戴着洋人礼帽却穿着厚厚的生长衫,留着两撇胡子,一副英式的小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有人命在下来问赵大人一句话。”明明听见士兵叫赵千大帅,他却还称呼“赵大人”。

    “谁?”赵千问。

    “请赵大人先给答案,在下才告知。”这男子不卑不亢的。

    “这是我的地盘。”赵大帅耍浑了。

    不料那男子却冷笑一声,“赵大人这句话怕是说错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在下也并未踏入您府邸一步。”

    “王土?老子没听说过!”赵千朝那男子走了过去,目光就像刀子一样落在了男子脸上。

    “果然和传言的一样。”那男子并不害怕。

    “哪样?”赵千走到了男子面前。

    “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干,说好听点是浑人,说难听点嘛……”男子缓缓摇头。

    “二百五。”赵千道。

    男子笑了,“多言无益,那人命在下问的一句话是‘打还是不打’?”

    赵千眉头皱起来了,那男子却还是笑。

    居然还有个人想知道答案!谁?

    蓦地,赵千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皱眉笑道:“回去告诉那个在两广的人……”没有继续说,却盯着那男子的眼睛。

    “看来传言非实,在在下看来,赵大人心中有如明镜啊。”男子赞道。

    “这是我的地盘。我刚告诉过你了。”赵千朝门外走去,与那男子擦身而过,“我还有事,不送了。”

    男子还想说什么,却被门口的卫兵制止。“大帅说了,请离开。”这个兵还算客气。

    这男子正是唐绍仪,他望了望赵千渐行渐远的背影,也离去了,只是眼神变得很复杂。

    “中丞啊,这个答案,不知是否在你意料之中。果然是亡命之徒,名不虚传,赵青山要怕了,这个世上,恐怕就没有胆大妄为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