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10月25日。对于位于山东省最西部的冠县来说,是惊心动魄的。

    山东义和拳首领阎勤、赵三多等人在冠县蒋庄马场祭旗,集合三千多拳民发动起义!

    和真实的历史不同,因为戊戌政变后清廷大肆镇压拳民|运动,阎勤打出了“反清灭洋”的旗号!

    阎勤、赵三多等人率领拳众很快攻打下了红桃园、小里固等村教堂,以残忍的手段屠杀教民,高喊反清灭洋,于是越来越多的拳民加入了队伍,到了11月初,已经发展到5000余人,攻破了冠县。

    11月5日,阎勤坐镇冠县,手下大将赵三多和姚文起兵分两路,进攻相邻的大名县和莘县。

    11月10日,赵三多攻下大名县,姚文起攻下莘县。赵三多继续向西,攻打魏县。姚文起则向南攻打阳谷县。

    11月16日,赵三多在魏县东代固乡一带和清兵交战,重创清兵,继而占据了魏县。这一战,义和拳打下冠县时狼狈逃跑的知县程方德率的勇队全军覆没,程方德更是被赵三多一刀砍了脑袋!

    至此,阎勤阎大尊者,这位擅长舞大刀的号称关武圣转世的武夫,占据了冠县、大名县、魏县、阳谷县四座县城,并准备向河北南部的邯郸进发,继而北上,杀到清妖的老家去!

    原本的历史中,这次起义是失败的,可这一次却来势汹汹,大有不打到北京誓不罢休的气势。

    这些拳民什么时候这么有组织了?居然没有像原来那样扯起“顺清灭洋“的大旗,气势汹汹的杀到直隶,结果在威县被清兵打成筛子?

    ……

    “左护法。”阎勤坐于高堂,头上明镜高悬,宝相庄严。

    “大尊者。”一个骨骼粗大的高大瘦汉身穿梅花法袍,恭敬施礼。然后,他抬起了头……

    邱志和?他居然逃到山东投靠了阎勤?

    “不必多礼,若不是你计策管用,神拳也不会得天上众仙保佑,一路凯歌高奏。”阎勤笑道。

    “谢大尊者。”邱志和态度还是很恭敬。

    “你为左护法,赵三多为右护法,还有姚文起、朱九斌等十八天魁星……神拳此次是黄道保佑,顺应天意。”阎勤看了邱志和一眼,如不是这个读过的朝廷钦犯,自己也不会那么快就骑到了师傅赵三多的头上,成为神拳的大尊者。还好,他来投靠的时候没有听赵三多的,以项上人头作保收留了他……

    “还是大尊者领导有方,神拳拳众忠心爱戴。”邱志和道。

    阎勤显然很是受用,将辫子甩到身后,“我们何时攻下邯郸北上?”

    “大尊者不必着急。”邱志和拱手道,“打下四县,我们大可聚起大量银钱,购买洋枪……”

    “洋枪?”阎勤打断了邱志和,“我神拳拳众请得天上众仙下凡,刀枪不入,何需洋妖的邪物?”

    邱志和眼中闪了闪,先是一拜,然后起身道:“大尊者不可小瞧那洋人的枪炮,我在北京时……”说到这里,邱志和不说了,抬眼望着阎勤,有些犹豫。

    “人杰但说无妨。”阎勤不蠢,什么天师神功那一套都是对拳民说的,自己有几两重还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对邱志和言听计从,自己成功坐上大尊者的位子,还是靠着邱志和的计谋,而义和神拳打到现在这个份上,也是邱志和的策略得当。阎勤对这个戊戌政变后像落水狗一样逃到山东的“读人”是非常看重的,此时看到邱志和的表情,也知他是要真的说什么了,索性连称呼都换了,也不叫什么左护法了,直接叫了邱志和的表字。阎大尊者在戏台子上看到过,凡是干大事的角儿,都要叫心腹的表字,这样显得亲热。在他看来,邱志和就是自己的心腹,一定要让邱志和觉得自己没把他当外人。阎勤没读过,没搞义和拳以前,就是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江湖汉子,事实上就算现在,他在人后也是这样,那些拽文的话,还是从蒋庄戏班子里学来的。

    邱志和不同,他是弃文从武,即使习武之前乡试屡次不中受尽周遭之人的白眼嘲笑,他十年寒窗苦读的功夫还在,而且自身也有一种独特的智慧,特别能把握机会,也特别看得清形势,猜得出人心,此时听阎勤如此说,眼中又闪了闪,开口道:“大尊者可知四川赵青山?”

    阎勤问:“可是那个杀了奎俊,占了成都,本是朝廷命官的反贼?”

    邱志和吸了口气,“对,正是他。大尊者可知奎俊被杀、赵青山在成都造反的消息传到了京城,朝廷震怒,明明下旨平叛,为何却迟迟未动?”

    阎勤知道邱志和曾在北京天津附近起过拳坛,又投效过朝廷,那边的消息灵通,便问:“为何?”

    “清妖朝廷若是平叛,不仅路途遥远,还不一定打得过赵青山的私军,归咎其因,便是赵青山与洋妖勾结,有他们的样枪洋炮。”邱志和继续道,“我在京城时,便已知赵青山手中洋枪厉害,若不是洋妖在背后支持,也不会就这样占了成都,依属下看,他占了成都,便会要整个四川,到那时,四川便是国中之国,洋妖也顺理成章的靠着赵青山在西南横行无忌!”

    邱志和想起了自己在京城长安街侥幸躲过的陈荣那一枪,眼中掠过了恨意。而阎勤却不说话了,似是在思考邱志和的话。

    沉默了一会,邱志和开口道:“大尊者若是要干出一番大事,反清灭洋……”

    不等邱志和说完,阎勤就站了起来,“传我法谕……就依你的意思。”

    邱志和表情有了变化,眼中神色有些复杂,他躬身行礼,领了阎勤那没有内容的法谕,因为内容他知道,也明白阎大尊者说不出口,毕竟打着“反清灭洋”的旗号。

    阎勤坐下了,眼中波动着,似是邱志和那句“若要干出一番大事”影响了他。邱志和就站在座下,垂首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阎勤回过神,问邱志和:“北京那边可有消息?”

    邱志和抬头,明白这个“消息”指的什么,点头道:“一切安排妥当,等北京动荡之际,便是神拳攻打邯郸之时。”

    “好!”阎勤大赞一声,一介武夫的原形毕露。

    邱志和看着他,脸上在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冷色。

    ……

    北京。香河县。

    自赵大帅走了之后,这里又恢复了原样,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欺压百姓的统旗军老爷被调回了京城。

    日子又过安生了,西市上的人们依然每日早起晚归,靠着辛苦勤劳换一点点吊命钱。

    “王德彪那家伙,跟着大安屯的军爷走了,拖家带口的也不嫌麻烦,就那死胖子,人军队要他?几十岁的人了,也不想着踏实过日子。”李猴子望着一笼子鸡鸭,有点郁闷。

    今儿个天凉,又要近黄昏,李猴子的鸡鸭摊子也没什么买主。

    黄丫丫那闺女也有了个好结果,张家人也跟着张云走了,跟着赵大人,应该会过好日子吧,李猴子想起了那个行事古怪眼睛很亮的“大人”,不过怎么看赵大人都像个洋人不像咱大清的官老爷……

    风吹了来,灌进了脖子,李猴子缩了缩,手插进了袖笼。

    就是老黄……唉。李猴子想起了以前西市口炸鱼头的香味。

    “老板先生,这些挤压,挤压怎么买的……哦,上帝,我说对了吗。”蹩脚的汉语响起,后面还跟着句洋话。

    什么挤压怎么买的。李猴子一愣,看向了那个满头白发的传教士,“是鸡鸭怎么卖的吧?”李猴子反应过来。

    “对,对。”年老的传教士连忙道,笑容很和善。他叫皮纳尔蒂,是个法国人,刚来中国传教没多久。他是个慈祥的老头,一生志愿就是让上帝的福音拯救世人,在法国南锡的乡下时,老头的小教堂就经常施舍吃的给穷人。去年,一个从中国回来的老兵在小教堂做完礼拜后说起了他在东方的见闻,皮纳尔蒂被震撼了,因为老兵说那里的人们他听说人生活很苦,到处是饥饿的老人,还有面黄肌瘦的孩子。

    老头来自上帝的慈爱让他结束了南锡乡下的教堂,只身来到了中国,在天津港上岸后,打听到香河县以前有法国传教士来过,于是便到了香河,用自己多年的积蓄重新把教堂开了起来。

    李猴子也知道这个来了两个月的法国老头,因为皮纳尔蒂不像其它洋人一样跋扈,所以他对这个慈眉善目总是面带微笑的老传教士也很有好感,事实上,香河县城大部分的穷人都很喜欢老皮纳尔蒂,因为如果你饿了,只要到他门口去,他一定会给你吃的,并把手放在你头上,叽里呱啦的念一阵洋和尚经,最后还要在胸前画个十字。挺有意思的老头,虽然洋话听不懂,可那吃的是货真价实……

    于是,老皮纳尔蒂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更加虔诚的为香河县的百姓撒播福音。

    李猴子把一笼子鸡鸭卖给了老传教士,也没发挥他奸商的一面抬高价钱,因为这洋老头在他看来是个好人,虽然古怪了点。

    入夜了,阵阵秋风夹杂着细雨,老皮纳尔蒂关起了窗户,回到了烛火前,拿起鹅毛笔接着在他的羊皮本子上写着:

    “1898年11月18日,我在东方的第一百天……哦,上帝,我向您保证,这个国家太穷了,这是为什么呢,明明清国人有着广阔的土地……是的,他们的土地比法国大多了,仁慈的主啊,我在这个叫香河的县城里传播您的博爱……香河比整个南锡还大,我很庆幸到了这里,看到您将食物通过您的信徒的手赐予这里的孩子时他们脸上的笑容……这让我触摸到了您的光辉,我万能至高的主,为了纪念我在东方宣扬您的仁爱的一百天,所以我请经常来教堂的孩子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他们很高兴,还叫我爷爷,我知道那是他们对我的尊敬和喜爱,也是对您的虔诚……哦,我无比敬爱的主啊,老皮纳尔蒂快要投向您的怀抱了,余下的日子,我将留在这里,让更多人的信仰您,得到幸福和关爱……”

    老皮纳尔蒂写着,虽然老花眼让他在摇晃的烛火下很费劲,可他的脸上还是洋溢着笑意,脑海中还是孩子们吃到鸡肉时的笑声,虽然那不是他拿手的蜜糖鸡块……

    嘭!一声爆响!孩子们的笑声被打断了。

    老皮纳尔蒂一惊,合上了羊皮笔记本,走到了门前,响声是从楼下传来的,像是教堂的门被人粗暴的砸开,还伴随着喊声和脚步声……

    老皮纳尔蒂吓坏了,紧紧锁着门,那些让他恐惧的声音越来越近,老头一步一步的退到了桌前。

    那些人开始砸门了,不出一分钟,门就被砸开。

    “你,你们要干什么?”老皮纳尔蒂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人。黄皮肤,黑色的辫子盘在头上,衣衫破旧,却拿着明晃晃的大刀!

    一个包着头的黑汉子看着惊恐万分的老皮纳尔蒂,舞了舞手中的大刀。刀把上的红缨子晃动着,几乎让老皮纳尔蒂昏倒,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发白的嘴唇只是颤。

    “拿这老妖怪的头回村祭旗,义和神拳的阎大尊者已经在山东起事了,杀的清妖洋妖屁滚尿流,咱们也不能弱了气势,大刀会大安屯的坛子要拿下这第一功,响应阎大尊者!曹尊者说了,谁杀清妖洋妖多,等阎大尊者打过来,咱们入坛之后就是义和刀,高人一等!”

    “洋妖!妖言惑众!杀了他!”“听大师兄的!”“妈的!”

    拳民们冲了上去……

    窗户被砸烂,风吹开了笔记本,上面还有老皮纳尔蒂的日记。

    血溅到了日记上,风更大了,翻页的声音哗哗的,却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