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这四个字,真的像俄罗斯轮盘,六个弹孔,只装一颗子弹,咔啦啦一转,谁也不知道扣动扳机后,子弹会不会薄喷而出。

    当我像个狂徒一样制造混乱,只为了那意想不到的微小却致命的机会,却也意想不到翁同龢会帮光绪挡下凌峰的第四颗子弹。更意想不到的是,扑杀袁老虎的机会转瞬即逝,我却靠着一个原本为袁世凯效命的江湖术士躲在了德国使馆。

    这个轮盘转得太快,这围绕着权利引线衍生的争斗太让人不可捉摸。没有一盏省油的灯,没有一个人不是为了利益,包括我,包括这个德国公使克林德,也包括那个顶着个江湖术士的帽子其实身份目的都不清楚的胡余胡。

    “直说吧。”赵千抽出了枪,放在了茶几上。

    胡余胡眼神一颤。克林德嘴巴微张,有些错愕的望着那把金色的大手枪。

    “我现在是惊弓之鸟。”赵千鼻翼微微抽着,“也可以说是一头困兽。不要刺激我的神经,它现在很衰弱。最好相信我,你们的反应绝对没有我开枪快。”

    克林德呆了呆,咳嗽一声,摆着手道:“不不不,赵,我的朋友,我说了,你在德意志帝国的使馆内很安全,我已经命令使馆卫队守在外面,清国的军队不敢进来。”

    “卫队进来的时候,你已经死了。”赵千手指在茶几上敲着,目光就像两道冰锥,“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更不要威胁我,如果你知道我,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手上有多少血。”

    “我可以帮助你。”克林德不敢说废话了,他相信了眼前这个头发短短的看起来有点胡渣邋遢的男人。那在玻璃茶几上敲着的手指,就像敲在心间,克林德懂了,这个男人做的出来,他就是那种为了利益绝对不要命的家伙,典型的亡命之徒!

    胡余胡没有说话,他心里没有克林德那样的疑惑,因为京城这个混乱的夜晚,正是这个男人一手造成的。

    他到底还有多大的威力,他还可以走到哪里,自己这个选择到底有没有错?是打开了另一扇窗,还是将一头恶狼带进了封闭的房间?胡余胡的心里,是这样的想法。

    赵千笑着拿起了金色沙鹰,将枪机拉来拉去……

    听到那咔咔的声音,克林德眼中的惊慌明显了,他喘了口气,“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只不过没有你开始想的那么好。”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赵千停止了拉枪的动作。

    “对,你想要权力,想成为清国权力中心和袁世凯相互制衡的势力。也就是说,假如你这一次成功,得到了权力,你便会慢慢架空太后的势力,然后和袁世凯争夺最后的胜利。”克林德说着,可呼吸声明显加重。

    “你怎么知道的?”赵千这句话不是问克林德的。

    几秒钟后,胡余胡开口了:“贪狼与帝星争锋。”

    赵千撇着嘴点头,不再多问,身子向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长长出了口气。“可惜,我失败了,我还在用狙击手的思维办事,心底深处还信奉着阴暗之中飞出子弹的哲学。”摇摇头,“所以我坐在这里,像丧家犬一样。”

    “以后,会很难走。”胡余胡道。

    “我知道。”赵千拿出根烟,叼在嘴上,然后望着天花板极具巴洛克风格的吊灯,“,慈禧并不想扶植我来制衡袁世凯,在她心里,党争永远是第一位的,她只是想让我成为帮她除去对手的刀,接着把我推出去顶杠,自己接着稳坐江山,那个老太婆宁愿相信袁世凯,因为他手里握着北洋新军,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需求和代价,而我,则是牺牲品。于是,我的第一颗子弹没有打中。”

    “第二颗呢?”胡余胡问。

    “你不是知道了吗?”赵千下颚动着,没点的烟一上一下的晃动,“我之所以从香河回京,就是想看慈禧的反应。如果她召见我,证明她真的想练新军,也真的想让我去练军,理由很简单,我在香河干的事,还有我甩手不干,我都会故意让她知道,如果她怪罪,就是真的会扶植我制衡袁世凯,如果没反应,就是别有目的。慈禧没有召见我,而我在香河做的事,她早就知道,通过一些拳民……”

    “拳民?清廷要用拳民?”克林德忍不住插嘴了,他最恨拳民,虽然德国强占胶州湾就是通过拳民制造的巨野教案。

    赵千坐直了身体,伸出手。

    克林德愣了,不知道赵千要什么。

    “火。”赵千看着他。

    “哦,好。”那目光淡淡的,却让克林德心里一颤。

    接过克林德的火柴,划燃,点着了烟,“然后,我明白了,这是个圈套,慈禧从下懿旨练军时就开始设置的圈套,她只是想套住我这头狼,去撕咬她的对手,最后把我交给老虎,让老虎得到最大的利益后收起虎牙,成为她的看门狗。”

    胡余胡微微点头,他知道赵千口中的老虎是谁。克林德则有些懵,不过兴趣却比刚才浓了,眼中的晃动也消失了,听得津津有味。

    赵千吐了个烟圈,把手指伸进烟圈里,轻轻一搅,烟圈便散去。“他们把我往绝路上推,汤都不给我剩一口,我只有去抢,有什么抢什么。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彷徨,和他们相比,我玩政治的经验就像个小孩子,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自己在心里打算,也不告诉手下的弟兄,因为这是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会影响他们的信心,他们跟着我,一起走这条不归路,一起用命在赌,如果信心动摇,很有可能没命,所以我只能装作自信满满的样子。不要觉得这是多余的担心,也不要觉得这是危言耸听,这是我的经验,一个亡命之徒能活到今天的经验。”

    “慈禧也给你下了密诏?”胡余胡突然明白了。

    “对,这就是让我下定决心打出第二颗子弹的原因。”赵千眼神蓦地凌厉起来,“杀了袁世凯,我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胡余胡浑身打了个冷颤。克林德则若有所思。一时间,气氛变得安静,只能听见呼吸声。

    “哦,是这样。”克林德想通了,露出了笑容,“赵,你果然很厉害,我没有看错人。”

    胡余胡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袁世凯如果死了,对慈禧来说,是一箭双雕。既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也能把政变推到袁世凯头上,理由太好编了,袁世凯手握重兵,图谋不轨……光绪死了,袁世凯没了,朝廷上下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慈禧的权力便牢不可破!”

    赵千看了胡余胡一眼,叹道:“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一定睡不好觉。”

    胡余胡笑笑,接着说:“其实慈禧也在看,如果袁世凯真的不臣,说不定真的会让你去杀了袁世凯。也许,这也是慈禧给你们两个下这道密诏的目的,狼和虎斗,无论结果怎样,对于她来说,都有好处。”

    赵千眼中一闪,“这点我倒是没想到,老女人的确厉害。也是,人家斗了多少年了,我一个二百五,怎么玩的过?”

    胡余胡笑道:“那是你装的,装给慈禧看的。这也是你给自己留的后手。光绪若死,袁世凯没死,朝廷必大乱,这是慈禧最不愿看到的,因为以袁世凯果断的性格,必会利用这个机会取而代之。若光绪不死,袁世凯死了,这是慈禧最愿意看到的。若光绪死了,袁世凯亦死,虽朝廷大乱,她慈禧的权力却不会动摇,可是,另立新帝,国家必会有番动荡,这个时候,慈禧便需要一个人来为她解决一些事情,这个人,必须手段狠辣,头脑灵活……而浑人赵青山,凶名远播,恶名昭著,如果是这个人站到前面,镇得住众臣,局面便很容易控制。如果不老实,郝勒就是榜样,索隆就是榜样,维新派、帝党都是榜样……”

    “胡,你说的太对了,我没有你想得透彻。”克林德赞道,“我以前在陆军服过役,我还以为赵杀清国皇帝是为了给杀袁世凯创造机会。”

    赵千嘴角弯起,“你想的也没错。杀了光绪,以袁世凯的性格,必会足不出户,我相信以我那些兄弟的能力,肯定能成功。胡余胡说的则是我后面的设想,不过这个设想的前提,是刺杀光绪成功,然后我杀了袁世凯,袁世凯死了,北洋必会握在荣禄手中,我也会成为慈禧控制朝廷的利器,这样一来,我和荣禄,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天津,便能让她慈禧的位置稳如华山。”

    “是稳如泰山……”胡余胡愣了一下。

    “华山也很稳,谢谢。”赵千咳嗽了一声,换了话题,“可我这第二颗子弹也没打中,进入放空瞬间,这个时候,只有撤了,所以我坐在这里,陪你们两个讲故事玩。反正都失败了,也回不去,和你们说说也没什么,就当娱乐了。”

    胡余胡望着赵千嘴角轻轻翘起的侧脸,突然明白了这个男人心里隐藏的情绪……

    是挫败感,他的心里,一定有挫败感。可他不能动摇,因为还有那些跟随他的兄弟,他不能表现出来,可人都需要宣泄,尤其是在失败的时候,所以他才说了这么多,对两个并熟悉的人……这一瞬间,胡余胡感觉到了一种坚强,一种自己背负自己承受自己站起来的坚强。

    这样的人,不管失败多少次,都能走到最后。而且,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随着失败,他会得到可怕的成长,直到没有弱点,不可能再失败!

    霎时,胡余胡心中涌现处了一个念头,并且越来越清晰。

    或者,这个男人,这个此时如丧家犬一般躲在这里的男人,才是我寻找的那个人。

    贪狼!

    “峰回路转,或有机会。”胡余胡目光变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