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晚饭过后我在院中的椅子坐着阿果在一旁说些宫女间的琐事为我打时间。坐了一会夜风渐凉她便张罗着陪我回房。我依言走进房间她往里屋铺床准备让我就寝。

    就在这时外门传来开门声阿果闻声出外只见大门开处两盏明亮的金灯一路亮了进来她面色惶恐一路小跑进屋道:“格格皇后驾到。”

    我早已知闻福临大婚一来感到与我无关;二来我入宫不久便从随侍宫女们的神态中知道自己此番入宫是皇太后秘密安排所以也就从没有去拜见皇后。这时听她忽然来到忙起身行礼迎接。

    这皇后体态丰艳眉目中夺夺逼人。我不明所以但也尽量不愿失了礼数。她在堂中坐下只是盯着我看良久方才开口道:“你的名字我早有耳闻今日可是第一次见面。都说你容貌品行十分出色可我看了也觉得不过如此。”

    我听她言语不善便没有说话她又道:“我还听说你画的一手好画呢。在宫里待了这么些日子想必画了不少吧拿出来也给我鉴赏一番吧。”

    我道:“东莪画艺疏俗实怕有碍皇后清目不敢现丑。况且此行一直有病在身未有作画。”

    她道:“只怕不是没有而是你不愿吧。”阿果在一旁跪下磕头道:“回禀皇后娘娘格格真的没有画过画。”

    只见皇后身边一名宫女走上前“啪”打了阿果一记耳光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皇后娘娘跟前也有你插嘴的地方吗?”阿果捂着脸眼眶中泪水滚来滚去却不敢哭出声来我忙上前一步道:“确是没有请皇后责罚东莪吧。”

    却见那皇后忽然一笑道:“没有就没有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站起身子慢慢走到阿果面前笑问:“你叫她作什么?”说着朝我一指阿果茫然不解随口答道:“格格……”皇后忽然一脚踩在她按在地上的手指上阿果痛的尖声大哭皇后冷笑道:“格格?她算哪门子的格格?”

    我扑上前去抱住皇后的脚急道:“皇后今日大驾蔽临想是东莪有什么失敬的地方惹娘娘生气请娘娘只管责罚东莪毋须难为下人。”

    她看向我冷笑道:“你倒傲气的紧东莪长东莪短的奴婢也不自称一声。”

    我道:“东莪并非奴婢!”

    她脸色顿变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她猛的举起右手我昂看她只见她的手掌高高举着却盯着我久久没有落下僵持了一会她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么?”她叹了口气缓缓收回手掌转过身去却猛的抬脚朝我胸口一踢我顿时剧痛气闷摔倒在地阿果哭着朝我扑来以身相护。

    我向皇后怒目注视。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我今日就是打死了你也没人能把我怎样!你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我却是大清的皇后。就凭你这点莹火余光也想与日月争辉么?”

    她回头指命站在身旁的两名宫女动手那两人惶恐对望迟疑不动。她走上前一人一个耳光骂道:“没用的东西!”

    我扶着阿果慢慢站立将阿果推到身后道:“你身为皇后尽可为所欲为。怕只怕这生杀大权却不在你的手中!”

    她眼中欲要喷出火来指着我道:“是么?那好咱们今天就试上一试看你的性命是不是捏在我手中!”她眼望四周看到墙角的一个花架她冲上去抓在手中转身朝我头顶砸将下来我昂闭目根本就不打算闪躲。

    就在同时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我只听得耳边风动一个身子扑到我的面前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小太监直挺挺地站在我的面前一条细小的血注自他头顶缓缓滑落一滴滴地掉在我的手上我惊诧万状忙抻手扶住他。他摇了摇头退开一步转过身子。

    月光下门旁一人森然道:“这就是大清皇后的尊仪么?”正是福临。众宫女见到他早“卟通卟通”跪了一地只有皇后微微冷笑关不答话。

    福临朝我走来一脸关切问道:“你怎么样?”说罢伸过手来我眉头微皱向后退了一步。他注视着我那只手在空中停了一会慢慢缩回。他转身站在我身前道:“东莪住在这里是皇太后的懿旨连朕都要礼遇三分皇后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皇后冷笑道:“那皇上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呢?”福临怒道:“放肆!你词不达意究竟有什么意图?在皇宫内大肆私刑还敢这般有持无恐你身为皇后难道连礼仪廉耻也不明白么?”

    皇后道:“礼仪廉耻?哼这皇宫之中不拿它当回事的可大有人在。”福临气得身子微微抖伸手在桌上一拍:“你到底持仗着什么?在这里胡言乱语!你要疯尽可回你的蒙古去这皇后你不做也罢!”

    皇后涨的满脸通红紧握双拳眼眶中逐渐饱蓄泪水。她身边一个宫女爬到福临面前哭道:“求皇上不要动怒娘娘就是这样的性子。皇上是知道的她起怒才口不择言。心地却是很好的她前夜还命奴婢为皇上锈……”

    忽见皇后走上前去一脚将她踢开骂道:“用得着你这蠢货为我说话!”那宫女被她一脚踢中下额顿时血流成注。

    福临见状更怒道:“小良子你快去宣御医来看看皇后有什么毛病?”皇后全身抖手指福临道:“有病的人自己心里明白你可别让我说出好的来!”只听“啪”的一声众人错愕间皇后手抚脸颊两行泪水终于自她眼中滑落了下来。

    我一直站在后面看他们厉声争执心里很是厌烦便道:“请皇上皇后回宫去吧。”说罢转身正要迈步进里屋却听皇后厉声道:“你给我站住今日既然说了咱们就把话说明白喽!”她深吸口气却并未立刻说话。

    停了许久才听她慢慢说道:“皇上咱们大婚才只月余你已经厌倦臣妾了吗?”我听她语调平和便转身看她。只见她看向福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眷恋她对着他看了一会轻叹道:“数月之前我还在时常想象与你这少年天子成婚从此母仪天下当是多么快活的事。”

    众人都不知她怎么忽地温和了起来心中都有些诧异。只见她走至门旁对那些随从宫女们道:“你们都下去吧”。众人眼望福临见他点了点头便慢慢退下那与福临同来的小太监走在最后伸手带上了门这房里便只剩我们仨人。

    皇后静静沉思了一会道:“皇上臣妾侍奉你时日虽短但毕竟是你的枕边人你有什么心事臣妾又怎会不知呢?”福临“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只听皇后徐徐道:“咱们少年夫妻本当有许多欢娱之时可你时常冷落臣妾你心里可知道是为什么么?”她停了一停又道:“臣妾却是知道的。你我初结大礼之时恐怕你对臣妾还真有过几分喜欢……可是自从你知道这东莪进了宫你的心就飞走啦!”

    她此言一出我不禁转头向福临望去却见他也正向我看来却见他面白如纸我料想自己也是这般模样。

    皇后看向我冷笑道:“你又何必装的这副圣女模样!皇上如何对你你当真不知道么?皇上夜探你这居所也不是一回二回。你难道不知道?还是你笨到以为这还是你们的所谓兄妹之情么!”福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微张似要说话但终究没有分辩。

    只听皇后又道:“皇上想来你们打小为伴情谊深厚那也并不稀奇。可是今日且不论她是罪臣之女就算一切如常她可是你嫡系的堂亲呀!”福临身子一震脸色由白变灰他目光木然向我望来我不由自主的退开两步伸手扶在了椅背上。

    皇后声音十分平缓但却寸寸逼进:“皇上此事倘若让旁人知晓就算你真能坦然自白但是东莪她又将会怎样?你可曾想过??”福临再也支持不住身子摇晃了一下坐落在椅中。

    皇后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只怕别说眼下这宫里留她不得便是这世上便是千载之下也不会留她一字!”

    猛听得空中一个炸雷一阵狂风扫进屋子烛火晃了几晃立时熄灭。屋内一片漆黑中只听得各人起伏不平的呼吸声。只听那小太监的声音在门外道:“启禀万岁爷要下暴雨啦!”皇后再不二话她抻手推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众多宫女尽数尾随其后而去。

    福临沉默不语良久道:“小良子把烛火点上。”“不用了”我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不用了。”他又道:“朕……”我木然道:“皇上请回吧。”昏暗中我看他极慢的站直身子犹豫了一会方才慢慢走了出去。

    我伫立不动看他离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出了外门。我只觉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又酸又重一步也迈不出去。阿果含泪上前将烛火点亮道:“格格。”我朝她微微摇头她只好不再说话转身退下。

    沉寂良久我慢慢走到窗前窗外狂风阵阵地上的小石碎叶纷纷在空中不停的转圈——无法自己。

    我抬头望向天空几道闪电在黑压压的云层中蜿若金龙自高而下狰狞咆哮都只在极短的瞬间照的这重重宫闱有如白昼每道闪亮过去即是漆黑一片连院中的近景也无法看清。

    人生于世快乐的时光也许就像这闪电一般明亮愉快的只是刹那光阴罢了。皇后的一番言语虽然带给我诸多惊愕但却没有打乱我的思绪。

    窗外暴雨来的好快刹时之间便顺着风势斜扫而下。它在天地之间立起无数道屏障看似隔开了这重重宫闱可人与人之间永远有无法分离的牵拌。丝丝缕缕从各个方向围拢过来纠缠不清……我忽然感到一阵厌恶我要离开这里——要马上离开。

    在窗侧等了一会眼见雨声渐小终于停了下来。我站直身子几乎觉得无法在此多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