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刚跨进殿门一股清凉之气迎面而来暑气顿时去了大半殿中早已循例用了冰大窗上亦换了翠绿的轻纱挡住了外头的骄阳似火只余了朦朦胧胧的凉意。

    缓步走进书房只见福临身着一身淡蓝色龙袍正弯着腰站在柳安木书桌前低头专注的看着什么。我福身道:“给九哥请安。”

    半天不见声响我不禁有些疑惑抬头却见福临依旧维持着姿势出神的看着我起身走近了才瞧见是在看画细细一瞧却是宛宁上次进宫来送给我的一幅江南山水图我本是在画筒里搁着不知他是怎么看见的。

    此时福临身边的吴良辅轻轻扯了一下福临龙袍的下摆壮着胆子小声道:“皇上皇上。”

    福临站直身子回过神来颇有些不悦的盯着吴良辅吴良辅忙道:“格格站了半天了呢。”

    福临这才瞧见我我淡笑着又福身道:“给九哥请安。”

    他忙伸手扶我又骂吴良辅道:“怎么不早说?”

    吴良辅委屈却不敢回话我笑道:“不妨事我也是刚进来。”

    福临打量着我半晌柔声道:“听见你回来了我总要亲眼瞧见了才安心的。”

    我微微有些感动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让哥哥挂心了。”又道:“这些日子不见九哥神采倒愈好了。”

    这话我是说真的以往福临总带些郁郁的神色有些阴冷的哪怕是在笑着都让人不自主的觉着他的不悦如今瞧起来竟象是大雨初霁一般面上虽不见多么欢喜却由内而外散出一种愉悦又象是大愿得偿的欣慰但隐隐还是有些说不清的烦忧。

    他听我言只一笑也不否认眼神又落到画上道:“这幅画极富神韵的。”

    我一时不知如何答言毕竟宛宁是皇上弟媳总要避些嫌的他又道:“但绝不是出自贞妹手笔。”

    我心内一惊面上仍不露声色笑道:“难道素日妹妹的画就这样不入九哥的眼吗?”

    他笑道:“贞妹的书画工夫自是好的这不必说。只是你平日做画总如一汪碧水般四平八稳喜怒不辩波澜不惊不带了任何的心绪。这画却不然满幅是景也是话。”

    我听了半晌无言心知他所言是极精准的宛宁的画里总是有着她满心的向往和希冀我却不同宛宁亦过如斯感叹说倒是可惜了我这一手的好工夫。也许这就是在宫中生活养成的小心吧一切都该是隐讳的倒真的是不可说不可说说出来便成了错不经意便成了事端。

    我正自胡思乱想却见福临如珍如宝般将画上提我一眼就瞧见了底端那流云刻章上刻了宛宁的名儿福临显是也看见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眸中一闪而过的光彩让我不禁有些失神那眼神柔的象水一般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欢喜又珍惜无比的去看着什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一划即逝。

    福临小心的将画在桌上安置好抬头正瞧见我略带探究的盯了他看掩饰的一笑颇有些不自然道:“瞧见你还会跟我笑心中安慰多了。”

    又指着殿里的海缸温言道:“前儿南边进贡了好些鲜果子我想着你爱吃留了好些来刚已经让阿离给你湃在冰里头了。”

    我心中百感交集笑道:“多谢九哥惦记着。”

    他瞅了我一眼似有些惆怅道:“你还是这样客气有礼咱们是自幼的情分这又何必?”

    我一楞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却已朝殿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也累了好生歇息歇息我改日再来和你说话。”语气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我忙赶上去唤道:“九哥。”

    他转过身来我依在门边笑道:“咱们许久不曾一起用膳了九哥先去前头陪额娘说话我过会子就去了。”

    福临看着我明媚的笑容有一刹间的失神想说些什么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半晌笑道:“难得你高兴。”说着带着吴良辅穿过月洞门朝前头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悲喜莫辩如果他是我的亲哥哥该有多好此时我不过是一个在慈母长兄身侧肆意撒娇任性的小女子而不是如今这样虽名义如此虽有额娘九哥刻意照拂我的身份在这紫禁城中到底尴尬突兀名不正言不顺自个儿心里就先存了一份底气不足总不是自己的家。

    朱颜走过来道:“格格快来梳洗吧水正温着太后还等着您用膳呢。”

    我这才觉得浑身酸疼的厉害懒懒的随了朱颜进去沐浴。

    一时梳洗完头未干不能梳髻因着天色已暗前头又没有旁人我索性只将满头青丝披在肩上随意穿了件淡紫色丝袍就去了前头。

    进去的时候皇后正陪了太后说话福临却坐在一旁看书我不觉有些好笑。苏麽麽见我过来忙叫人摆膳。

    皇后一见我就笑道:“额娘您瞧她那俏模样。”

    太后见了亦笑道:“只咱们娘儿几个不拘那些子规矩。”

    皇后笑道:“额娘还说自己个不偏心呢这要是换了我额娘不又要说上半天了。”

    福临听皇后笑言亦抬头瞧我片刻竟对皇后笑道:“你事事要强好胜只这一宗你可强不得。”

    皇后见福临这般笑着和她说话本是欢喜的后又听见他那样说脸色不觉沉了下来冷冷道:“不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太后对视一眼均有些着急原本好好的生怕他们又吵了起来太后正想开口圆场却见福临又笑着对皇后道:“难道你竟没有听过女儿好做媳妇难当这话吗?贞妹是做女儿的你是做媳妇的额娘自然是眼里嘴里怎么都偏着女儿了你说你这媳妇怎好比?”

    皇后闻言回嗔作喜眼睛里都溢出笑来道:“这话是不错的。”

    她心中必是欢喜极了的这一向总以为皇上厌恶这桩婚姻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如今竟听得丈夫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为人媳妇怎叫她不满面春色呢。

    我亦为皇后欢喜拉着太后的手笑道:“额娘快叫他们家去吧瞧他们夫妻合了伙欺负女儿呢。”

    太后亦很是欣慰笑道:“贞儿说的是当了额娘的面儿就欺负起妹妹来背了额娘不定怎么样呢。”

    正说笑着晚膳已经摆齐大家坐了下来只见琳琅满目极是丰盛太后忙着给我夹这个又是说那个好我却只是没有胃口推说乏了草草用了些就罢太后微微叹息满眼都是怜惜。

    次日一早天刚微亮我便起身了阿离执意拉我坐在梳妆镜下埋怨道:“您瞧瞧不过几日光景这脸上竟象没肉了似的您又不着意修饰不要说太后就是咱们见了也难过不是。”说着语气已有些哽咽。

    我叹口气朝镜中看去只见原本丰泽的面颊已然消瘦下去眼泡微微浮肿着眼窝深陷素日红润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自己不禁也吓了一跳。

    阿离却已然收起眼泪手脚麻利的为我点绛唇画蛾眉垂下云鬓将丝梳成小两把状斜插了一枝珍珠步摇又在鬓后簪了一排密密的紫茉莉。

    我看着镜中恍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自己自嘲道:“脸色这样难看可不是愈加被花衬的无色吗?”

    说着伸手欲取下花来阿离却道:“您别急等我给您细细涂上一层脂粉就好了。”

    我只得由了她摆弄好容易她满意了方扶我起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丝袍细看却隐隐闪着紫影穿在身上方瞧见袖口领边衣脚均拿紫色描金丝线绣了繁复的云状花纹飘逸光灿光洁绚丽只觉身上凉凉的极是舒适。

    朱颜碧裳也围了过来称赞不绝我亦笑着带了朱颜朝前头给太后请安去。

    因早上凉爽我和朱颜一路赏着花优游的慢慢闲逛着走到廊子底下又站住逗弄鹦鹉那只虎皮鹦鹉很通人意小太监们教它学会了好些话它倒乖觉认人每次瞧见我必扯了嗓子叫道:“四格格来了四格格来了。”

    我弯了腰一面抓了谷子喂它一面教它念诗它却只会叫:“四格格四格格。”

    朱颜笑道:“奴婢只当它是个聪明的也不过如此了。”

    我正要答话却见两个女子穿过宫门走过来因距的远看不真切只听小太监跪着大声行礼道:“给佟妃娘娘请安。”

    我直起身子脑中闪现出一个清丽冷漠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