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人驱走了反噬自己的灵类,方才彻底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力竭,站立不起,元东真人慌忙上前扶起师父。

    八位番僧面面相觑,不知道师父为何如此行事,还没有开口说话,就看到帝师朝张真人双膝跪倒,双手合十,低头说道:“小僧罪孽深重,今已痛改前非,自此修持心境,以往多有得罪,小僧代众徒弟向真人谢罪,望真人大发慈悲,饶恕我等。”

    除了石头之外,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尤其是以达寿为首的八位番僧,实在不理解师父今日的言行,达寿气急,脸色通红,叫道:“师父,你身为大明帝师,如何做出这种事,今日就是死在这里,我们也不会屈服!”

    帝师回身,一脸淡漠,道:“达寿,切不要执迷不悟,为师在灵根之内,已顿悟解惑,自此当放下心中恶念,专一秉心礼佛。”

    张真人听闻帝师一番言语,由起初的怀疑转而有些相信,说道:“大师,若能顿悟大道,自然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老夫也感到高兴。”

    元东真人小声提醒张真人:“师父,切不可轻信。”

    张真人没有理会,看了一眼从灵根返回的石头,他还是老样子,衣服破旧,背着旧褡裢,但是眼神中多了些叫人看不清的亮光,十分神秘,张真人暗暗吃惊。

    围观的兵丁簇拥着周大人和王公公走上前来,王公公一把拉过石头,上下打量,细看了一番,像是自家的孩子一般,石头被他看得羞红了脸。

    “石头啊,你真是福大命大啊,你可不知道啊,咱家这几日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总觉得大恩未报,余生不宁,这下好了,咱家又有机会了!”王公公嘴里絮絮叨叨,拉着石头说个没完。

    周大人看到帝师和张真人已经和解,大喜过望,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汉番友好算是保住了。

    厢房。

    从灵境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吃完斋饭,石头回到厢房休息,坐在床沿,手里握着黑曜石,静静地发呆。

    本已打算回茅山,可是张真人盛情难却,非要留下石头多住两日,以致歉意。

    石头和帝师对灵境之内的见闻闭口不提,张真人几次三番旁敲侧击,都一无所获。

    阴无阴,阳无阳,天地无情人作芒。

    石头又想起这句话,体内的阴阳二气似有所动,周身寒热交替,正在纳闷,忽然,木门“吱”一声从外打开,宋卫壮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石头,你真的没死啊!”宋卫壮快步走上前,一把把石头抱起,兴奋的脸上忽然一变,两只手竟然感到一凉一热,诧异道:“石头,你是不是生病了?”

    石头慌忙挣脱开,坐回床沿,道:“没,宋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我前日被执事道人派出去送信,今天才回来,听说你大难不死,真是神了!”宋卫壮夸赞道。

    石头略略一笑,道:“哪有,只是运气罢了。”

    宋卫壮一脸羡慕,道:“你在那灵根之内,可遇到什么了?听说你一直不肯说,现在又没有旁人在,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

    石头木木地说道:“我都不记得了,真的,我都忘了。”

    “哦,是这样啊。”宋卫壮也没有失望,道:“算了,反正我也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那套纯阳剑法总还记得吧。”说罢,朝石头眨眨眼。

    石头也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六丁石内。

    张真人面对天地灵根而立,许久未动。

    面前的天地灵根一如往常,水波翻涌,五彩缤纷,向四周荡漾而去,波纹如彩练一般。

    元南真人在身后轻声说道:“师父,你在灵根前站立多时,可有疑难之事,徒儿自当为师父分忧。”

    背后元西真人也低声说道,“师兄说的是,师父,有话但讲无妨。”他个子中等,文质彬彬,像个秀才模样。

    张真人背起双手,慢慢转过身,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开口道:“凌云观镇守天地灵根数百年,从未听闻有人进的去,出的来,可是帝师和那石头偏偏做到了,二人又对灵根之内所遇人事闭口不提,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这是他的心里话,他对天地灵根的秘密颇有兴趣,一直试图参破其中奥秘,但数年之功,不过尔尔,岂料石头竟然能进去又出来,实在匪夷所思,难免惹他猜想。

    元南真人和元西真人对望一眼,元南真人说道:“想必是那日斗法之时,真元互冲,引得灵根内灵气泄露,恰巧被二人撞上也未可知。”

    张真人不满地说道:“这两日,为师已经在这灵根前,用金符试过无数次,也无法引起灵气呼应。”

    元西真人若有所思,推敲道:“看来,此事与那个叫石头的孩子有莫大的关系。”

    张真人也有所领悟,点点头,皱着眉头,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又是这个小石头。

    朝阳宫外。

    “连日来,多有搅扰,本官在此谢过!”江西巡抚周天襄今日率众辞行,向张真人施礼道。

    “大人言重了,老夫深感不安,照顾不周,令大人备受惊恐,老夫罪无可恕。”张真人示意元东真人,几名弟子托出几盘金银,几匹锦缎,“鄙观略备薄礼,还请大人和公公笑纳。”

    周大人和王公公对望一笑,周大人笑道:“不必了,本官焉敢受此大礼,不如将金银送于山下百姓,也算本官替皇上分忧了。”

    张真人道:“周大人为官清廉,老夫佩服。”于是吩咐宋卫壮将金银、布匹拿去山下百姓家布施去了。

    帝师和徒弟也收拾了行囊,跟随官员来辞行,帝师念了声佛号,向真人辞行道:“小僧实不虚此行,多谢真人宽恕我等之罪。”说罢,倒头欲拜。

    张真人连忙扶起帝师,慨然作色道:“大师说哪里话,你我同是修道之人,佛道虽修行方法不同,大道本是同源,看到大师顿悟,老夫也深感欣慰。”

    帝师和张真人相视一笑,互行一礼,化敌为友,帝师回到随行的队伍中去,只有达寿脸上甚是不满,也不便发作,他心中对师父甚是失望,他暗自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踏平朝天宫以雪今日之耻。

    石头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看到眼前乌泱泱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

    王公公看到石头,便走到石头跟前,拉过石头的手,把一个灰色玉扳指递到石头手中,低声说道:“石头小师傅,你的救命大恩,咱家永远记得,日后若到京城,千万来找我,这个扳指是先皇赐给咱家的,咱家送给你了!”那扳指看起来似乎平淡无奇,但是皇家恩赐岂是俗物,乃是从宫中收集的边疆异族俘虏的骸骨中,选取命格极阴的人的天灵盖打磨而成,名唤人玉扳指,带着极重的一股阴煞之气。

    石头想把手抽出来,可是哪里甩得掉,王公公拉着石头来到众人面前。

    石头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今天也要离开,回茅山了。”

    周大人赞许地点点头,张真人也施了一礼,说道:“老夫照顾不周,还望石头小师父海涵,回到茅山代老夫向尊师问好。”

    石头点了点头,向众人行了一礼,帝师昨晚已经和石头殷勤道别,向着石头念了一声佛号。

    正在这时,从观门口走来两个人影,一高一矮,高的是道姑模样,生的细眉明眸,桃脸红唇,美艳无双,身穿蓝色织金道服,头戴华玉冠,手执拂尘,翩翩然似有绝尘之意,矮的是个女孩,身着白衣红鞋,梳着发辫,小脸蛋粉嫩,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樱桃小口,不必开言,自有说不尽的笑意。

    石头看了一眼来人,蓦地怔住了,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张如意,石头的脸刷地红了,手脚不知道怎么摆才好。

    道姑正是张如意的师父,凌云观鼎鼎大名的沧浪师太,是张真人的师妹,道法高强,已臻真君境界,沧浪三符,雨霜雪,法自然,撼天动地,摧折万物,此刻从阁皂山回到凌云观,徒弟张如意刚从紧闭中重获自由,前来迎接,正遇着宫门外的众人。

    沧浪师太和众人分别见礼,也和石头打了招呼,她看这石头虽然衣着寒酸,举止呆笨,但眼神却暗含精光,隐隐有一股灵气绕体,非常人能看出,自是不凡,心中便稍作留意。

    石头低头,偷着看了一眼张如意,没曾想张如意也正好在看他,他激动不已,浑身像从悬崖跌落一般紧张起来。

    张如意这些天一直懊悔那晚捉弄石头,此刻看到石头,便想弥补那晚的过错,上前一步,看着石头,低声叫了声:“石头。”

    声音还是那般温柔。

    石头抬起头,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在冲着自己笑,心都要融化了,他呆呆地看着如意,什么话也没说。

    “石头,对不起。”张如意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她半是歉意,半是同情石头的遭遇。

    石头的心徜徉在一片花海里,柔软,舒适,温馨的感觉包围了他,他多想对张如意说句话,哪怕就说一句宽慰她的话,他也知足了,他咽了口唾沫,深吸了口气,张开嘴巴,话还未说出口,忽然从人群里跑出刘殿宗带领的一群孩子,他们一把拽走了张如意,离开宫门口,大声说笑着,嬉闹而去。。

    张如意也似乎忘记了石头,他们离开之后,留下不以为然的众人和连连自责的沧浪师太,而石头,他全身冰凉,站在原地,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他原本想说的是:

    如意,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