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彩,醒醒,老班过来了。”

    程溢彩被旁边的人拍了一下,本来昏昏沉沉的意识逐渐清醒起来。

    她茫然地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当世界一片清晰的时候,正好跟站在讲台上的人对上了视线,瞬间程溢彩便条件反射的迅速移开视线并低下了头。

    “现在同学们离开教室,我喊名字进来挑座位,速度快点。”讲台上的老师说完这句话后,班里的人接二连三地走出了教室。

    “我这次考的太差了,到我肯定没啥好位置了。”

    “我排名好像在你后面,咱们还坐在一起吧。”

    …………

    一道道埋怨而懊悔的话语传进程溢彩的耳中,令她十分不解,脑中一片混乱,这是怎么回事!

    “溢彩,溢彩。你怎么不动啊,快点出去呀。”坐在程溢彩身边的女生稍有些焦急的说道。

    听到身边女生的话,程溢彩的身体在无清晰意识操控下的身体顺从地站起了起来,走出了教室。

    看着聚集在教室外走廊上的学生,程溢彩右手放到左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一下。

    疼!!!

    程溢彩揉了揉被自己掐疼的地方,无措的看着周围。她不是正在跟刘光在办理离婚手续吗?

    可这周围的环境明明是学生时代的高中呀。

    所以这是重生了?

    程溢彩看着身边一张张稚嫩的脸,完全想不起来谁是谁。

    看着他们或兴高采烈地讨论刚发的卷子,或有气无力的哀怨着按排名调座位的制度,程溢彩觉得自己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他们所谈论的在她看来是那么的遥远而陌生。

    程溢彩将视线从同学们身上移开,趴在栏杆上看着天上一片片不规则的白云,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面对现下的情况。

    重来一次啊。

    这么美好的机会落在自己身上,可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呢?

    程溢彩捏了捏发酸的鼻子,忍住想要哭的冲动,不禁又看向走廊上那些曾经熟悉的同学,当初的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呢,多么美好的时间。

    自己也无数次幻想过回到过去,可真的成真了,她心里更多的是无措与惶恐,自己所经历,所喜欢的,所深记的,应该都不存在了。

    随着班主任念名字的声音,走廊上的学生越来越少,剩下的人中有人双手扒着后门的门框探头往班里看着还有哪些座位,偶尔发出重重的哀叹声,想必是自己心仪的位置被挑走了。

    程溢彩突然想起来自己一直没有看见刘光,少年时代的刘光,她虽完全记不起来是什么样子了,但见到了总归是能认出来的。

    根据模糊的记忆来看,这应该是高一第一次月考后排座位,程溢彩还记得那时刘光坐在班里最左侧的倒数第二个位置,可是现在那里并没有人。

    程溢彩的视线往右边移了移,果然高中生涯中那个让自己印象深刻的糟心同桌已经坐在了记忆中的那个位置。

    “程溢彩。”

    听到班主任喊了自己的名字,程溢彩走进班里径直走到了刘光应该在的那个位置坐下,至于刘光来了坐哪,那是他该考虑的事。

    “报告。”

    程溢彩听到声音下意识往门口看去,年华正好的少年微微喘着息站在门口,暖色的阳光从他的背后撒入教室内,描绘出少年隽秀的轮廓。

    少年似有感应般微微偏头往溢彩的方向投去目光,好巧撞上溢彩的视线,朝溢彩粲然一笑。

    程溢彩看着他的笑有些怔然,刘光这般放松而恣意的笑她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了。自从大学毕业后,他们步入社会,渐渐被生活的重担磨去了所有的热情。

    曾经程溢彩以为她会和刘光有一个琐碎而幸福的生活,可是生活怎么会跟想象的那样简单,她和刘光,这个她以为会跟她相伴一生的人,最终竟走上了离婚这条路。

    程溢彩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的梧桐树,翠色的树叶在偶尔经过的微风里摇曳着。

    她不知道自己该思考些什么,索性什么也不想,就这样吧。

    顺其自然。

    “兔子?”清澈的少年音在程溢彩的耳边响起,听到声音程溢彩下意识地转过头应了一声。

    “兔子”是她自初中时便有的外号,这个外号伴随了她十多年,相熟的人都这么叫她。

    可是,这个时候的刘光应该是不认识她的,更别说这个外号了。

    程溢彩看着坐在自己旁边认真的看着手里书籍的刘光,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身边的人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刚刚有喊过她的状态。

    程溢彩有些踌躇,她想问他是不是也重生了,可看着他的面孔,程溢彩却发不出任何音调。

    她有考虑过不再跟他产生任何交集,可真的不忍心,她做不到。

    若刘光也重生了,那他们……

    “看你这样,我倒是确定了,兔子,你也回来了。”

    刘光把手里的书合上,随意扔进了书桌兜里,继续说道:“我也不确定,又怕不是你,我就拿本书装装样子,还好还好。”

    程溢彩正想问他,什么还好,他们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让班里安静下来,程溢彩不得不压下了自己的疑问。

    班主任扫了眼班里的座位的情况,让三四个同学调换了下位置后问道:“有没有看不清黑板的?”

    等了五六秒后,没有人举手,班主任便让同学们把自己的书搬到现在的座位上,留了句“动作快点,不要耽误下节课”便离开了教室。

    “别发愣啦,去搬书。”程溢彩盯着桌面的视线中出现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食指弯曲,手背朝下,轻轻敲了下她面前的桌子。

    程溢彩的注意力聚集到了那只手的主人身上,她向右偏头,微微仰看着满脸笑意的刘光,心里猛然窜起一股委屈的情绪,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流出。

    程溢彩迅速的低下头抹掉脸上的泪,起身往自己之前的座位走。

    走了两步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便停了下来,稍稍偏头用眼睛的余光捕捉刘光的身影。

    他在看着自己。

    程溢彩纠结了一瞬便继续朝之前的座位走去,隐隐听到刘光与别人交谈的声音。

    “老刘,你杵这干啥呢,搬书去啊。”

    “滚滚滚,你这一掌是要拍死我吧。”

    “疼不疼,疼不疼!”

    程溢彩往刘光的方向望去,正见他锤了下身边同学的后背。

    那个人程溢彩认得,是刘光自小的好朋友,叫做焦陈影。

    说起来这名字还真有一段故事,当初是刘光当个笑话讲给她听的。

    本来焦陈影的父母最初定下的名字是焦沉影,取自“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当时因为焦陈影的妈妈在怀孕时梦到一小姑娘,故而夫妻俩一致认为他们那未出世的孩子一定是个女孩儿,所以便费尽脑细胞想了个女孩子的名字。

    结果孩子出生后是个男孩儿,之前取得那个名字就有些女气了,可夫妻俩谁都不愿意再费心思取名了,恰巧焦陈影的妈妈姓陈……

    然后焦陈影的名字就这么随意的定了下来。

    程溢彩整理了一摞书往座位上搬,只见焦陈影往刘光身边凑了凑,压着声音说了一句话。

    然后便看到刘光带着笑朝自己看了一眼说:“是啊,看上了。”之后便扔下目瞪口呆的焦陈影去整理自己的东西。

    程溢彩收拾东西期间目光不住地落在刘光身上,从刘光的那句话她大致也猜出了焦陈影问了什么,她很是惊异于刘光爽快的回答,这是表明了还要跟自己在一起么。

    十几分钟后班里便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传来的收拾东西的小响动和翻书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

    程溢彩随意拿了本英语习题册也打算随波逐流开始学习,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口跟刘光谈论他们的事情,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印象中,班主任还会不定时的到班里来寻查一圈,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跟老班谈心这件事还是不发生为妙。

    阅读题还没看完第一句,刘光给她传了个小纸条,程溢彩扭头看他一眼,稍有些犹豫后,拿到了自己跟前。

    程溢彩没注意看内容,她看到字条的第一反应就是,字真丑,单拎出来一个字看着还行,可一行字放到一块,怎么看怎么丑。

    她以前戏称他的字是刘光体,丑的独一无二,别人学都学不来。

    那时刘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她说:“小妞儿,要不要买几个字,我女朋友说,这字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她当时脑子没反应过来,顺口接着损他:“那你女朋友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不忍心打击你。”

    “我女朋友的眼睛很漂亮。”

    当时的刘光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得认真。

    程溢彩的手臂被刘光戳了戳,飘远的思绪回拢,又是一张纸条递过来,上面写着“我女朋友笑起来真好看”。

    看到这句话,程溢彩心中泛起似欢喜又夹杂着难过的情绪,眉眼间的笑意渐渐消散,她看向身边的刘光,此时的他跟记忆中一样,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笑意满满地注视着她。

    程溢彩低头看着面前的字条,忽然就释然了。

    归零的现在,一切都是未知。

    撕了一张便利贴,程溢彩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回答:那当然啦。

    宛若很久之前自己的回答,当时她羞涩并着欢喜,十分自恋地对刘光说:“那当然啦”。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下课铃响起后程溢彩与刘光不约而同的都没有起身,分别拒绝了喊着一起去食堂吃饭的同学,在焦陈影一副我懂的表情中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无奈的笑。

    刘光从包里拿出两个面包,递给程溢彩一个,两人就那么默默吃着面包,气氛安静得让人不知所措。

    程溢彩思考着该说什么话打破这安静,内心预设了好几个开场白,都被她一一否决,最终说出口的竟是最差的那个。

    “我们还要在一起么?”

    说出这句话后,程溢彩有些忐忑,她也不知道想要听到什么回答,虽然刚刚他们两个人的交流已经给予了这个问题肯定的回答,但她问的并不只是一个答案。

    经历了那么多的他们,怎么可能几句话之间便放下一切芥蒂。

    刘光默默放下了手里的食物,塑料的包装袋在他的揉捏间发出细碎的声响,杂乱无章。

    良久,他长舒一口气,轻声说道:“兔子,我从来都不想离婚的。”

    刘光的视线越过程溢彩落在窗外的梧桐叶上,像是自言自语,“谁能肯定那就是未来呢。”

    这样的回答让程溢彩知道刘光也存了掩盖一切的心思,这样也好,现在一切都未发生,那些不好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未来,改变它就好了。

    程溢彩看着神色茫然地刘光,只觉得心痛,她伸手在刘光眼前晃了晃,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同学,我们能换一下位置么?”

    那就重新开始吧,这是上天给他们的机会。

    程溢彩看着刘光的笑取代了怔然的表情,回答她:“可以。”

    那是他们真正的初识,在班里第二次排座位的时候,程溢彩没有选择的坐在刘光的身边,那个座位在最后一排的最右侧,是最接近教室后门的位置。

    为了离后门远些,程溢彩拿一只笔戳了戳新同桌的手臂,问他:“同学,我们能换下位置么?”

    晚自习的两节课结束后,结束了一天课程的学生像极了晚归的鸟,动作迅速的收拾自己的东西,两两三三的往寝室赶。

    晚上九点半的高中十分喧杂,人流密的跟春运有的一拼,刘光跟溢彩两个人并肩走在人群中。

    刚出教学楼程溢彩的手便被刘光握住,程溢彩想抽回手,可刘光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靠的离她更近,对她说:“怕什么?巡查老师发现了,我们就大难临头各自跑。”

    这句玩笑话让程溢彩忍不住瞪他,但也随了他,反正这事他们以前做过一两次,想到以前,程溢彩不禁朝四周打量着,在他们学校,每天晚自习下课后,不定时会有巡查老师混迹在人群中,若是发现小情侣,就打开手电筒锁定目标。

    因为从教学楼回到寝室楼需要经过学校综合楼前的广场,而那个广场并没有什么照明设施,所以那手电筒的光堪比音乐会场上的跟光,只要被那光照到,你便是茫茫人海里最闪耀的星。

    其实学生讨论过学校的这项措施,一致认为那些巡查老师就是个摆设,既然在昏暗的环境下都发现人了,上去抓就好了,他们偏不,非为他们点亮一束光,就差拿个喇叭提醒他们:快跑啊,快跑啊,你们被发现了。

    调侃归调侃,对于这样的巡查老师,学生们自是乐见其成。

    一直走到女寝楼外,那道朴实且受人尊敬的光根本没有出现,毋庸置疑,巡查老师翘班了。

    整个路程,除了最开始的两句交流,程溢彩跟刘光都没有再说话,这样的情况像极了他们最初确定关系的那天晚上。

    同样牵着手,同样一路无言。不一样的是,那时两人相伴而行,哪怕是夜色都掩不住他们之间的欢愉,而这次只是沉默,纯粹的令人心痛。

    程溢彩迫切的想逃离这样的沉默,刚看到寝室楼的大门便把手轻轻挣离了刘光的掌心。

    她没敢看刘光,指了指寝室楼的方向,匆匆说了句:“我先走了。”便逃一般冲进了寝室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