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日下午17点左右,我市天森大厦发生雷击,建筑大面积受损,随后引起恶性踩踏事件,造成4人死亡,16人重伤,雷击发生的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大雨还在下,电视里的新闻画面闪现出不久前那大厦内那场骚乱的场面,只是完美避开了所有与修行者有关的痕迹。

    “善后工作如何了?”张长弓站在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大雨中寂静得令人不安的粟城市。

    时间流逝,街市太平。

    过去四十年来,因为修行者而引发的恶性案件发生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会在滔滔红尘中被快速遗忘,至多成为都市怪谈一般的茶余谈资,在某些小圈子里流传开一些半真不假的阴谋论。

    “死伤者以及家属已经安顿好了,在各传媒上也已经控制了所有当时影像资料与流言的传播。”代号为赵走肖的环调局工作人员机械一般报告道,“目前对部分目击者施行了忘忧术,但这次事件目击者太多,具体数目与身份都还在调查中,需要一点时间。”

    自新世纪以来,环境调查局的队伍与力量渐渐成长壮大,天理司便将处置修行者恶性案件的权力全数移交了过来,而天理司则退回原本的监察与执法机构。至今俗世人间还维持着对修行界一无所知的安逸与和平,不得不说多亏了这些年来环调局糊裱匠一般的勉力工作。

    只是如今民智大开,科技发展更是日新月异,早已不是山上修士与朝堂上的君王两厢定议就能轻易愚蒙天下的时代。就连隐姓埋名参加工作三十余年的神通境大修士张长弓,也不知道这样的局面还能撑持多久。

    也许天理司正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大势所趋,所以才渐渐放弃了这拆东墙补西墙一般的冗余工作,转而想要彻底建立一种适应新时代的全新的修士与人间的秩序吧。

    想起那位叩开天门,却又在飞升之际转头重归苦海红尘的司天先生,张长弓与所有修行者一般,心中只有唏嘘。

    “知道了,尽力准备吧,过几日若是三宗征剿元源妖魔,我们的工作量还会更多。”

    赵走肖点头离开会议室,然后肖耳、温练与灵观派三位弟子走了进来。

    张长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

    “说说怎么回事吧。”

    轻描淡写的问话已经蕴含上境之威,话语不重,落在五个明彻修士耳中却有如洪钟震响。

    五人面对此等压力,一时竟人人冷汗浃背。而出身灵观的林观复更是惊异,这位张局长面貌不扬、声名不显,但一身修为,竟隐隐与他师尊景暹真人不相上下。

    林观复师承名门,上境前辈也拜见过不知凡几,自然明白能与自家师尊比肩的修士是何等少见。

    加入环调局的修士全都被执政党内上层大能遮蔽了往昔因果,改换面目,只以代号为国效力,这位张局长,究竟是何来历?

    张长弓察觉林观复的窥探,微微侧目扫过,林观复双目骤然一痛,顿时失明。

    他连忙低下头去,暗自调息片刻才恢复眼识。

    三宗修士守株待兔,元源妖族将计就计,眼看大战一触即发,竟因为区区一个祁观风的肆意妄为两厢落空,而引起的骚乱还累得整个粟城市环调局为他善后。肖耳大概能体会张局长此时的心情,给温练一个“别说话”的眼神,自己一语不发。

    “张局长,”似是难以承受越来越凝重的压逼气氛,司徒观鱼硬着头皮开口道,“祁师弟他也是……”

    “我不曾问你。”张长弓淡淡开口,司徒观鱼顿觉心口如压巨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祁观风此时才堪堪开口:“张局长,这次造成骚乱,确是晚辈鲁莽了,只是当时收妖情急,晚辈……”

    “你为何要出手?”张长弓淡淡问。

    “那妖孽实在可恶,晚辈一时义愤……”

    “你为何要出手?”张长弓语气不变,语句不变,再次问道。

    “这……”祁观风不解其意,却如芒在背,冷汗直流,重新措辞,吞吞吐吐道,“回禀前辈,晚辈是为了镇压那女妖。”

    张长弓双目向他看来,语气不变的平淡:“我问的是,你为何要出手?

    压力之下,祁观风早已如坠冰窟,浑身筛糠颤抖。

    “我…”祁观风低头讪讪,吞吞吐吐许久,终于咬牙道,“晚辈…晚辈亲见那女妖勾引男子,在洗手间欲行苟且…晚辈一时无名火起,未压住心魔,这才………”

    就因为这样?

    肖耳哭笑不得,他万万没想到,三宗修士与元源妖魔各谋心机的对垒第一阵,以及自己那些小小算计,竟就是这样无稽的原因,尽数落空。

    “肖耳。”这时张局长忽然叫了肖耳一声。

    “晚辈在。”肖耳摸不清这位神通境大局长的脾气,连忙回话。

    “你曾经参加过天理司的笔试,可知道共治律令中,修士仗恃法力戮害无辜,该当何罪?”张长弓问。

    肖耳看祁观风一眼,道:“回前辈的话,视实际情况与伤亡程度量刑不同,最高死刑,最低封锁修为数年监禁。”

    祁观风面如土色,司徒观鱼指着肖耳怒喝:“肖耳!你落井下石!”

    肖耳瞥司徒观鱼一眼:“山上修士下山历练,需先背熟共治律天地人三卷,你敢不敢现在背一遍?”

    “我…”

    “住嘴!”

    林观复冷冷喝止司徒观鱼,不去看肖耳,又向张长弓躬身一礼:“前辈容禀,师弟行事固然鲁莽,但降妖伏魔,怎能算戮害无辜?当时晚辈在场所见,师弟行法虽有伤及凡人,但毕竟伤者无一身亡,而骚乱中所亡者皆是人群慌乱踩踏至死,怎能尽数算在祁师弟头上?

    此时一边的温练却悠悠开口道:“便算误伤不论,那祁观风又凭什么私抓女妖?灵观派以为世间妖魔便不算无辜了吗?”

    肖耳皱眉看向温练,不是让你别说话么。

    “妖魔在世上行走,自然该收,算什么无辜?”祁观风亢辩道。

    “她就在你手上,你放她出来与你对质便是。”温练道。

    “呸,我堂堂灵观正传弟子,岂能与妖类对质?”

    张长弓看着祁观风,竟有些哭笑不得。

    一个山上修士判罪定罚?手中无真凭实据偏要臆断善恶?没有执法授权便擅动私刑?

    这些山上宗门弟子看上去年纪也不大,难道不知道如今是法制社会么?

    以祁观风的三观,根本无法明白张长弓与肖耳温练的逻辑所在,但林观复却是明白的,他又躬身一礼:“张前辈,祁师弟是我灵观弟子,依共治律令,纵使祁师弟犯法,也应由天理司、执政党与我宗门三堂合审方可定罪,此时大敌当前,可否暂放下此事,容他在征剿元源妖魔之时待罪立功?”

    这一番话张长弓听了也暗自点头,这林观复面对如此情势,还能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便偷换了概念,转移了重点,还快速提出了一个看似中允实则暗藏私心的解决方案,不愧是灵观派下一代领军之人。

    便在这时,门外响起罗极锋的声音:“征剿妖魔是三宗自家之事,纵天功岂能抵过?”

    声起如剑鸣,余音铮铮未绝,罗极锋已经大步来到会议室,双目如剑,冷冷扫过灵观派三人。

    “师叔。”林观复三人行礼,心中同时松了一口气。

    一来道下三宗同气连枝,此次三宗弟子下山,师门有命,万事皆以罗极锋为首,三人心中也惦念着此事局面,罗极锋师叔应会袒护于他们。二来却是来自张长弓的气势委实太过煎熬身心,罗极锋一来,却是无形将那威压冲淡不少。

    但罗极锋对张长弓一礼后,直接对祁观风道:“我已传讯灵观派说清此事缘由,你这便回山待审吧。”

    “师叔!”祁观风大惊失色,林观复司徒观鱼也是一惊,都说这位罗师叔是罗浮剑宗顶好说话的人,怎么竟完全不帮他们分辨几句?

    罗极锋看着三人,正色道:“三宗与共治部协商此事之时,便曾承诺,此行粟城必依共治律令行事,不会自持正宗肆意妄为。你们已知法犯法,便不要再让宗门蒙羞了。”

    此话语气平淡,但却未留下任何林观复三人分辩的余地。

    “是,弟子明白了。”林观复心中一震,低首道。

    而后罗极锋才对张长弓道:“此事三宗会给粟城市一个说法,局长你看这样如何?”

    张长弓深深看罗极锋一眼,点点头:“如此甚好。”

    他与罗极锋都明白,天地人三部共治律令,本就是阴阳共治的宗族士党共同制定。而“宗族士党”其中宗字打头,律令能约束山上修士行止,却不会真正损伤山上宗门利益,纵使祁观风回山受审,三堂共审之下,也会从轻发落,至多禁闭数年而已,若灵观本门争取到监禁之权,甚至舍不得封锁其修为境界,彻明修士寿数一百四五十载,区区数年,算不得什么。

    所以罗极锋干脆利落的作风,更让老于官场的张长弓欣赏,也更让他忌惮。

    林观复用眼神制止两位师弟多余的话,三人便要告退,却被温练伸手拦住。

    “先把那女妖放了。”温练今日一改平日开朗的性子,冷冷对祁观风道,“你犯罪待审之人,还想拘禁证人不成?”

    “哼!”祁观风恼怒一哼,取出离世罩来,念动法诀,只见清光闪过,昏迷不醒的苏艺荣出现在地上。而后祁观风重重一摔衣袖,走了出去。

    林观复和司徒观鱼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二位前辈,我们…也告退了。”

    肖耳看着温练扶起苏艺荣,叹一口气,二人带着一妖,也离开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