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清晨,露珠从草尖滴落,想带走了城外的最后一丝寒气,紧接着,夏日的朝阳也终于翻过了东面的山头,将光和热铺洒在关中大地上!

    然而,即便又过了一个时辰,露水已经干了,太阳也升得老高,阳光下的绳池县城却依旧暖和不起来,甚至还显得有些冰冷!而这冰冷的寒意出处,显然不是天气,而是来自那城墙外不足三里的契丹军阵。是的,契丹人来了,他们来到这方圆不足十里的小城面前,他们甚至还为扎下营寨,便派出了两个千人队向着北门发起了冲锋!为什么是北门?呵呵,很简单,绳池城城中的人都明白,因为那里还挂着一个契丹头颅!上次一覆灭在破虏军面前契丹骑兵之首领-----高模翰!

    当然,这次攻击并未持续太久,从来不善攻城的契丹士兵丢下了二百多尸首为,而后他们愤怒的砍断了悬挂高模翰头颅的木桩,提着早已腐烂不堪的人头潮水般退了回去。当然,早已准备良久的破虏军并未受到太大创伤,而随后,契丹人开始安营扎寨,而破虏军则有些‘收缩’起来,只不过放出了一只规模不小的兵马‘出城’似想要作为奇兵,当然,契丹人是瞧不上这点点所谓谋略的,他们不在乎。到此刻,双方就此对峙了半日。

    “呵呵,高模翰!想不到啊,想不到咱们敲掉了小狼,引来了老狼。”贾刚,张左耀口中那个理想主义者,此刻笔直的站在简陋的城墙上,脸庞已经消瘦无比,不过,黝黑的肤色,青筋暴露的额头,以及那晶亮有力的眼神却显示出了曾经在陇右时,他不曾有的刚毅和神采:“不过,他们这次攻击倒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原本我还准备恶战一番的!”

    听着贾刚的调侃,与其并肩而立的另一个年轻汉子借口到:“胡人着实可恶,居然就这么将营寨安插下来,靠得如此之近,这口恶气实在是……!不过,贾大哥,可不能因为这个而意气用事啊……”

    这人是谁?按理说,贾刚崛起,建号破虏奇袭大破契丹,威望一时无两,此刻怎么还有人敢这么干呢?此人不是别人,这是千里迢迢从秦陇之地的率二百雄武军赶来绳池的楚三。

    “你放心,我知道。再说,弟兄们不是已经安排妥当了么!”听着三儿的劝解,贾刚无奈的摇摇头,摸摸胸口,这里还放着张左耀的亲笔信。信的内容只有一个,撤退,更直接的讲,张左耀明令贾刚,要求其解散破虏军!

    为什么解散,因为契丹人的强大,因为石敬瑭的趋炎附势,因为康福自保陇东的谋算,而破虏军作为目前少数几个正面袭击契丹人,并且取得胜利的成建制部队来说,实在太难得了,张左耀实在太想保存这支部队了,他们实在太珍贵了,或许论训练他们不如现在张左耀的雄武军,但是论精气神,或者战斗的傲气,他们绝对是当今难得的,天下雄军无数,然而,面对契丹,汉人似乎早已失去了勇气,而破虏军却难得的有了一丝这样的勇气,怎能就此失去,张左耀实在舍不得啊!既然如此珍贵,又为什么要解散,因为只有解散,只有让破虏军消失在契丹人眼中,才有可能留下这些经过契丹铁蹄洗礼的战士。

    其实,从楚三口中得到这一消息时,贾刚是犹豫的,他并不完全理解张左耀的心机,不过,在仔细听完三儿转达张左耀的任务后,他还是放弃了与契丹人玉石俱焚的决心。因为他明白,与其说是解散破虏军,不如说张都使要求他将破虏军拆散并带回陇西,然后重建。不过因为楚三并不比契丹人早到多久,所以,为了安全,贾刚还是迫不得已安排了北门的哪一出防守龟缩到奇兵的三流谋略,结果,他或许太高看契丹人了……

    “大哥,契丹人要攻城了!”一声低吼,一个肩膀包裹着白布,血脂侵满肩头的瘦高汉子冲上了城头。伴随着他的呼声,城头的空气都仿佛一阵滞带。

    “恩!我看到了!”回望一眼,贾刚的脸露出了一丝温暖,并轻声回应,然后又转头望向了城外开始散出尘土的契丹军营。除了尘土,还有四处的散骑,显然,契丹人在休整了一夜以后,准备大肆出营了。

    望望谈话的两人,三儿点点头,似乎也对瘦高汉子很是欣赏,不过,他还是说道:“走吧,想看的也看了。“”

    两人闻言,对望一眼,而后还是贾刚点头,三人这才转身朝城内走去。而此刻的就在三人转身离去之后,绳池城头除了那飘飞的旗帜,除了一两堆故意弄出的炊烟意外,早已没了一丝生气,更别说士兵。

    下了城头,有人早已牵马而来,十余护卫模样的汉子紧紧跟上三人策马狂奔于绳池城内残破的街道,同样的,这里也早没了一丝人气,一路折到西门,同样有人策应,急忙打开城门,随后跟着上马出城,远远的,三儿等人也看见了契丹人散骑已经奔来,应该是为前锋出兵围困绳池四门探路而来。

    不过,当此紧要关头,贾刚却没有立即奔逃,一转马头,他领着众人奔到了城外一个小小的山包前,而这里,密密麻麻的矗立着许多坟头,众多坟头都立着木牌,更多的则什么都没有。,从土培看来显然是些新坟,其中三座并排立于众多墓地前例,三块小石碑也显示着墓中三人显然有别于其他坟冢,碑文倒是极为简单:义士白棋之墓;义士王虎之墓;义士雷冬之墓;

    未下马,扯开身边的酒壶,洒下一杯热酒,十几人默默的再望一眼凄凉的坟头,几人这才转身拍马行向了远方。而身后,契丹人马蹄阵阵声起,他们开始包围绳池了。

    契丹人为何没有先行打探绳池虚实?契丹人先锋为何没有一到绳池便展开试探性攻击?因为骄傲,因为他们相信大汗的整整两万铁骑面前,小小的绳池是玩不出什么花样的!因为他们相信长生天的庇佑下,懦弱的汉人从来都只能龟缩在城内等死。当然,更现实的原因是,目前一路狂奔而来的并不是耶律德光本部,而仅仅是契丹南下大军一部!当然,当他们发现绳池是座空城时再想起去追击所谓奇兵,怕是也将一无所获!

    三日后。

    伴着耶律德光手下汗将之奴脸色铁青的脸色,以及愤恨的目光,绳池城一队队的契丹骑兵奔出了小小的绳池县城,而城内,一处处火光冲天而起,到处都是黑烟,黑烟四周则带着轰隆隆的声音传来,那是契丹人正用马匹拆毁绳池那千疮百孔的城墙。显然,随着这悲戚的一幕,绳池也将埋入历史的长河中,从此只能存在于人们追忆的思绪里。只不知,又有多少人还能还带着追忆那没有记录功绩,没有家乡籍贯的三块墓志铭,以及那一赔赔黄土下埋葬的孤魂。

    与绳池的喧闹不同,绳池以西不到百里的一处小山坳格外寂静。小心探查之下,你会发现,山坳中尽然藏着一小队人马,约莫在三四百之数。这便是破虏军拆散之后的其中一路,而且是最精锐的一路,当然,领头的不是别人,当是贾刚、楚三以及随楚三东来的五十雄武军精锐。

    当然,贾刚一部刚开始拆分时并不止这点人,不过此次西进说好听了是撤退,说不好听却也是溃逃,尽管贾刚一再解释这是为了将来,但无论如何,这些曾和契丹人战斗过的汉子任然有人心存怨恨,所以,慢慢的,有人脱离了队伍自谋出路而去。

    “咚!”

    一手锤在帅案上,张左耀同样虽然愤然,却也满脸坚定:“难道我不知道这样会折了锐气?难道我不恨契丹胡虏肆意践踏我家乡?不,我很在意,我很心痛,不过,我却不能不拆散了破虏军!”

    看一眼沉默的手下人,张左耀叹了口气,楚三等人离去时,张左耀并未对此作出太多解释,对此了解的只有白波等少数人!现在,估算一下时间,张左耀这才召集了大多数人,沟通一下自己的想法,当然,或思考,或沉默,或皱眉,看起来能理解和完全支持自己的人并不多。

    “想想吧,如果破虏军依然坚守在绳池,扼住南下契丹军的尾巴,那又怎样?外无援军,内无兵源粮草。他们除有一死,又有什么用处?康福虽然不会放任契丹西入,但他会伸出援手?”轻敲几案,张左耀缓缓道来,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不,不会有人支援他们的。他们必死!虽然不是毫无价值,但比起来今后他们能发挥出的能量,现在就死,不是太可惜了?”

    “契丹人不会追击?”有人追问。

    “或许会,或许不会!即便追,他们会追到那里?”张左耀反问。而答案也是十分明显的,潼关,那里有开国候康福以及陇东各镇的数十万联军。

    “契丹人本来就是冲着康侯爷来的,难道他们会因为破虏军的破灭而放弃西进?”又有人问。

    “或许会,或许不会!我们往坏处想吧,即使胡虏不停,,那又如何,同前面的局势又有什么不同呢?到时候还是让康侯爷跟他们干上一架好了!同时我们还是保住了破虏军!同时,虽然让契丹载了跟头的绳池城毁了,但契丹人的仇去没有全报!如此,不也算是我们让胡虏复仇的计划付之东流?”

    “那康侯爷会放破虏军的弟兄入关?还一路抵达秦州?如此想当然,是不是有些儿戏?”还有人问。

    “会!”这一次,张左耀没有给出两个选项,而是坚定的说道:“只要贾刚,或者说破虏军的袍泽愿意入陇西,康福就一定会放,至少明面上会的,侯爷的墓志铭相信你们也听说了,那是说给契丹人听的,同时也是说给天下人听的,他的个性不会自食其言!至于不准入关,听其自灭则更不会,破虏军作为这次契丹南下的借口,康福虽然不喜,却不会放任他们别灭于眼前,不然他就有自保陇东,利己忘义的嫌疑,也触动了陇东联军抵抗契丹的决心与勇气。他不会冒险的。”

    ……

    如果别的将军,或许不会像张左耀这么费力的解释,即便预估三儿等人的行动,雄武军需要做好接应的准备,也只一言而决,这一点或许是秦州军队与天下诸军不同之处,当然,张左耀并不是没有担忧,其中最让他担忧并且未提及的还有一点,贾刚等人最难行的或许不是撤出绳池,或许不是入潼关,也不是一路上的粮草补给,而是接近陇西的这最后几百里路途。而最终能坚持走到秦州,最终还能站在破虏军的旗帜下战斗的人又有多少?自己需要给予他们什么,他们又才能重燃杀敌破阵,决死冲锋的怒火???

    或许,是仇恨吧,亲忘家破的恨!或许,是爱吧,重拾心声,重建家国的大爱!也或许,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而又熟悉并向往的一赔黄土,以及黄土上简单却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的几行小字:义士白棋,义士王虎,义士雷冬,义士无名……战争,毁灭了一切,而战争中走来的人,有的记住了仇恨,有的记住了逝去的真爱,也有人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奋斗,而这些人注定了会成为未来搅动风云的一群人,只要他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