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戏言

    目送皇帝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殿门外,在场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一举之下将千余名举子监生贬到荒凉之地,皇帝的处罚不可谓不重。试想诏书一下,涉案儒生出身最多的淮北、江南等地必定会哭声一片。但在场的大臣都是久经磨砺、精明干练之辈,又怎会发现不了皇帝隐约间留下的一线生机。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也不过是三科春闱而已。

    对于淮北、江南这些富膏之地来说,他们文化底蕴浓厚,纵使十年内中进士者寥寥无几,也不能损害其底子多少。而十年磨砺,这千余名儒生却必定会出几个大才之人,领袖群伦。

    对于陕西等偏远省份来说,将这些南方科考大省籍贯为主的千余名儒生拒考场之门外,却可以给本省士子增多些机会。在年龄、资历都十分重要的官场,这就会给本省带来更多的政治利益。

    至于为什么全数贬往奴儿干?在场的几位也都心知肚明。

    在奴儿干地区推行的羁縻新政,是皇帝颇为自得的一项政策。为了保证这项政策顺利实施,化鞑虏为汉民,不仅仅需要黄教喇嘛的经书,更需要儒家弟子的教化。为此,奴儿干巡抚袁可立上任不久,就接连不断的上书朝廷,要求调派士子前去教化百姓。

    可偏偏大明的士子大多都好逸恶劳,视奴儿干等偏远地带为官为苦途,以至于朝廷任命文书刚下,官员请辞的求告已经送到了吏部。朝廷有心惩戒,却又碍于前朝旧例,犹豫不决。

    如今,皇帝一纸诏书,将这千余名举子送到奴儿干听用,倒也算是解了执政大臣的一个难题。

    沉吟了片刻,内阁首辅方从哲突然展眉笑道:“诸位大人,圣上旨意已下,我等可否遵旨拟诏?”虽是疑问口气,但明显是偏向赞同,解经邦听了,忙点头道:

    “自当遵循圣意。”

    其他的几位阁臣也纷纷颔首赞成,贬罚儒生去奴儿干听用便成了朝廷共识。唯独叶向高不满的哼了声,但他并非内阁阁臣,却也无法干涉旨意下达。无奈之下,只好在心中说上一句来日方长而已。

    草草的处理完善后事宜,方从哲等人就各自分头离开。一直呆立在旁边的骆养性这时候却突然有了动作,他紧走几步跟上方从哲,低声叫道:“阁老,请留步。”

    方从哲闻言停下脚步,沉声问道,“骆都堂有何见教?”

    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骆养性,当下已经没有了武将之首的气度,脸色煞白的难看,冲着方从哲拱手道:“还请阁老看在旧日香火情分上,救小的一命。”

    此时文贵武贱,以骆养性和方从哲的身份差异上,便是骆养性跪下向方从哲叩头也不为过。幸好骆养性还记的当今皇帝素来不喜锦衣卫和朝中大臣勾结,又加上是在皇宫附近,才没有双膝发软。可饶是如此,也吓得方从哲急忙躲避。

    “骆都堂是天子近臣,方某何德何能,又有何凭借去酒都堂性命。”方从哲脸色发苦,搪塞道。

    “阁老,”骆养性脸色更加败坏,“小的一时不查,竟让京中发生如此惨祸,圣上必定会有雷霆之怒,小的也不敢有怨怼之心。可小的却有些担心,”想起前番皇帝对自己的提醒,骆养性更是暗恨自己疏忽大意,以至于惹下滔天大祸,不由得哽咽起来,“圣上会因此责怪锦衣卫不停用……”

    “阁老也出身锦衣卫世家,当知道锦衣卫子弟生活不易,要是再没有了皇上偏宠,那可如何是好?”骆养性苦苦的哀求,“请阁老看在旧日香火情分上,给锦衣卫留些底气。”说着,骆养性深深一躬,“拜托了。”

    方从哲闻言,脸色稍缓,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骆都堂想多了。锦衣卫传承已经有二百多年,可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兵,这主官换的虽然勤快,可也没有沦落到裁撤的地步。”说话间,方从哲沉吟了下,又道:“不过,锦衣卫受东厂节制倒是可能……”

    骆养性却心中有数,以前朝廷只有锦衣卫和东厂两个机构,自然不会裁撤锦衣卫。可现在锦衣卫的大部分丁余却抽调出去成立了宪兵,皇帝自然可以用宪兵来取代锦衣卫的大部分职权。

    仔细斟酌了下,骆养性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担心据实相告,而是顺着方从哲的话哀求道:“请阁老成全。”

    方从哲微微颔首,“天子即位以来,一直让厂卫相互制衡,才没有让内臣做大,此乃明君所为。不过,”方从哲脸色一整,却对骆养性却训斥道:“骆都堂也太不知道轻重,竟然在朝廷有警的情况下,还放任士子闹事,酿成如此惨祸……”

    “是,是,小的糊涂。”骆养性的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心中却委屈的要死,如不是怕得罪你们读书人,我何必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落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

    拂袖离开文渊阁,朱由校就径直回到了内宫。想起今天是上元节,却被那些无德文人闹了个鸡犬不宁,朱由校就心中有气。站在乾清门处想了想,朱由校决定去坤宁宫坐坐,也好和孩子老婆团聚一下。

    可谁想,刚一绕过交泰殿,朱由校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朱由校还好,只是向后退了两步就站稳了,那个人却踉踉跄跄的摔倒了地上。这下子,可吓坏了随侍在皇帝身边的太监、侍卫们。

    “大胆,什么人敢如此放肆?”随着几声爆喝,朱由校就被迅速的护到侍卫身后。

    “臣妾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侍卫爆喝后,对面却传了莺莺燕燕的娇呼声。

    朱由校怔了怔,忙分开侍卫向前,却看到几十位身穿绫罗绸缎、做高品诰命妆扮的女子跪了一地,还有个十四五岁地红衣女孩摔在地上,正在勉强变换姿势,准备跪拜。

    “这是?”朱由校这才突然想起,皇后张嫣曾向自己提起,要在今天上元佳节之际召见外命妇。想必是召见完毕,这些外命妇出宫,却和自己撞到了一起。

    想到这里,朱由校不由的展眉一笑,“免礼平身。”

    “谢万岁。”

    几十位老老少少的诰命夫人站起身来,却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见那红衣女孩行动不便,伸手过去相扶。

    朱由校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你摔伤了吗?”

    “没有,谢万岁爷关心。”女孩低着头,在旁人帮助下正要站起,却又听到皇上问话,吓得立即又跪了下去。

    “曹化淳,带她去看看御医。”朱由校淡淡的吩咐了两句,就丢下众人进了坤宁宫。身份使然加上男女有别,也使得朱由校无心和这些贵妇们闲聊。而这些外命妇也不敢有丝毫不悦,只是恭恭敬敬的相送而已。

    可进了坤宁宫,朱由校就是一怔,此时的坤宁宫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空无一人,而是有个中年女子正在和皇后说话。

    “臣妾叩见皇上,请皇上为臣妾做主啊。”一见到朱由校,女子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毫无半点诰命夫人的尊贵高雅可言。

    “原来是博平伯夫人,却不知郭夫人有何冤屈?还不快快讲来。”朱由校只觉的头皮发紧,忙耐着性子问道。

    博平伯名叫郭振明,是泰昌皇帝原配孝元皇后郭氏的亲弟,也是朱由校的便宜舅舅。但郭氏只是朱由校的嫡母,孝和皇后王氏才是朱由校的生母。由于出身低微,骤得高位后,郭王两家都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使得朱由校对两家的观感极差。

    而且,在朱由校即位之初,郭王两家也不知道是听了何人挑拨,竟然在朝野上下公开宣扬泰昌皇帝死因可疑,使得朱由校颇为被动,不得不派王安专程去两家告诫了一番。

    “皇上,浩博他是清白的啊,都是那个无赖想讹诈我们郭家,才激怒了浩博……”郭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向皇帝诉说着自己儿子的清白。

    原来,博平伯世子郭浩博,也就是朱由校的便宜表兄,竟然在昨天打死了一个人,还被巡城御史抓了个正着。这下子可吓坏了博平伯府上下,像他们这样贵戚,一向都是御史谏臣的眼中钉,时刻想着从他们身上扬名立万。当下博平伯郭振明就决定,派老婆进宫向皇后娘娘求情。

    哪想到,朱由校好巧不巧,竟然被郭夫人撞了个正着。

    朱由校心中一阵无奈,却只好好言相劝,“郭夫人放心,这事儿朕记下了。等御史有弹劾的奏疏上来,朕一定留中。”

    “当真?”郭夫人破涕为笑。

    “当真。”

    好说歹说,朱由校才把博平伯夫人给劝走,再看皇后张嫣时,却发现她在抿嘴偷笑。

    “万岁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张嫣脆生生地笑着,“臣妾正在为郭夫人头疼,万岁就好巧不巧的赶来了……”

    见张嫣得意,朱由校突然促狭心起,故作尴尬的问道,“刚才,随外命妇觐见的那个小姑娘是谁?”

    张嫣一怔,“小姑娘?”随即便明白过来,“皇上说的是兵部熊大人的千金吧?今天只有她一人随长辈来。”说着,张嫣不由得疑窦丛生,“万岁怎么想起了她?”

    “是熊廷弼的女儿?”朱由校答非所问。

    “正是。”

    “生的倒也标致。”朱由校脸上浮起了一丝莫名的微笑。

    是夜,朱由校倒头睡得香甜,皇后张嫣却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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