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兵科给事中杨涟出现在户部尚书李汝华的私邸门外。

    把名刺交给守门的家人后,杨涟正了正衣冠,一脸肃然的屹立在李府门外,等着门子进去通报。此时正是酉时一刻(下午五点十五),西斜的夕阳照在杨连身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显得有些凄凉,却又给杨涟身上平添了几份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此时正值冬日,农闲无事,北京城内闲汉甚多。见到一官员站在李尚书门口求见,便纷纷围聚过来,打听消息。功夫不大,杨莲身后,便围上了一群闲汉,正在那里议对着杨涟指指点点,更有好事者开出赌盘,看李汝华何时出来。

    其实,杨涟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在八月里,他也这样做过一次,只不过,当时的目标不是李汝华,而是内阁辅方从哲。当时,万历皇帝病危,却迟迟不召太子进宫侍疾,杨涟便采取行动,一边劝太子尽早进宫侍疾,一边求见方从哲,用尽手段,逼迫方从哲率领群臣一日三问皇帝病情,这才保得太子登基,是为泰昌帝,杨涟也因此简在帝心。后来,更做了当今天启皇帝的顾命大臣。如今,杨涟站在这里,为的却是劝李汝华请辞,以缓解朝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前几日,皇帝突然下令,财权归一,由户部掌管。后又在户部下面分署,设了八个侍郎。自那时起,朝中便暗流涌动,一些人士便四下联络,交章弹劾,攻讦户部尚书李汝华欺君媚上,谋夺其他衙门职权……。眼看朝中党争再起,皇帝却一反常态,行事迟疑起来,这更给了攻讦者信心,把当朝的户部尚书,骂的是狗血喷头……

    杨涟正暗自思付着,却听见身后一阵骚乱。忙回头观看,这才现,因李汝华迟迟不肯出来,那些闲汉便有人按捺不住,大声鼓噪起来,竟想制造事端,逼迫李汝华出来相见……

    杨涟暗自叫苦,刚要出言喝斥,却听见李府大门一阵响动,扭回头来,却见户部尚书李汝华大步迎来,看样子是要亲自出来迎接。杨涟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这聚众闹事,围攻大臣官邸的罪名自己是逃不掉了。却不敢怠慢,忙上前几步,对着李汝华躬身施礼。

    “下官兵科给事中杨涟,拜见尚书大人。”

    “文儒,今天怎么有闲到老夫这里一聚?”因杨涟曾做过户部给事中,和一直担任户部尚书的李汝华相当熟捻。李汝华便摆出一副和善长者的样子,直呼杨涟的字,拉着他就往家中让。“文儒,今日到了老夫这里,可是稀客。老夫备了点薄酒,还请文儒赏光。请进,请……”

    杨涟也不惺惺作态,顺着李汝华的语气,应道:“如此便打扰了。”

    ……

    酒过三巡,李汝华才开口言道:“文儒今日到光临寒舍,可不仅是来陪老夫喝杯水酒吧?!”说着,用手捻了捻胡须,“文儒有事,尽管开口。老夫只要能尽微薄之力,定不推辞。”

    一旁陪酒的清客听了,颇感诧异。这几日,打着各种旗号来府上求官的不在少数,李汝华都是能推则推,能躲就躲,从不正面回答。可今日,却为何不待来人开口,便应承下来,委实有些奇怪……

    不料,杨涟一开口,更是惊了清客一跳,心中暗自责骂自己,眼皮薄、见识短,不识真人面……

    杨涟放下手中酒杯,长叹一声,道:“大司徒可知大祸临头否?”

    李汝华一愣,心中暗自好笑,这杨涟是想来说服我吗?怎么出此大言恐吓?面上去不动声色,反问道:“文儒何出此言?莫非老夫行事有何不妥之处?还望文儒不吝赐教。”

    杨涟见李汝华面色如常,知道其不信,便接着言道:“大司徒对前些时,圣上下旨财权归一一事,如何看待?”

    李汝华暗自好笑,却脸色肃穆,双手一抱拳,对着皇宫方向微微一祷,正色道:“此陛下圣明之举。”说罢,对着杨涟解释道:“高景逸(高攀龙、东林大佬)曾言,天子无私财。今圣上圣明,将内帑尽数交外朝处理,正可谓体察民意,圣明之举。”

    杨涟不得己,也和众人站了起来,祝福了一番皇上圣明,才坐回原座。却又言道:“陛下将内帑交给外朝处置,此为圣明之举。然户部却又收了原本归各衙门分属的杂项,如此一来,大司徒大权在握,却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外面非议者,可是不少啊。”

    “这收了各衙门的财权,可不是本部所提。”李汝华的眉毛不易察觉的动了一下,一丝阴郁从脸上飞闪过。辩解道:“圣上突然下旨,将内承运库交予户部掌管,内廷自然不服。这才有了财权归一、户部专理之举。难道说,我等大臣,只能苛责皇上,不当拥有私财。对自己却要给予宽待不成?如此一来,内廷如何肯服?若继续闹将下去,岂不是便宜了内廷?”

    “这~~”杨涟一阵尴尬,知道李汝华确实冤枉。可如今却是众议纷纷,以李汝华为靶子,非要让这个夺了各衙门财权的户部尚书赶下台不可。而禁宫内,皇帝却一言不,只管将这些奏章转到内阁票拟,然后便留中了事……

    “大司徒,”杨涟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却最终一咬牙,撩起衣裳给李汝华跪下了。骇的李汝华连忙避让,又上前搀扶,口中更是迭不住的嚷着,“文儒,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大司徒,”杨涟却坚持不起,言道:“请允文儒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李汝华急的直跺脚,这杨涟可是清流领袖,如今却在自己府上跪地不起,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听得杨涟要提请求,忙应道:“文儒只管说,李某如有能力,自当照办。”

    听到此言,杨涟跪直身体,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李汝华,言道:“下官请大司徒告老还乡。”

    “什么?”李汝华瞪大了双眼,看着杨涟气道:“文儒莫非在说笑不成?这玩笑可开不得?”

    看着杨涟一脸坚定的盯着自己,李汝华惊疑不定,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杨涟这是在给自己玩真的。

    后退两步,在座位上做下,李汝华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沉吟起来……

    一旁陪客的清客按捺不住了,上前拉住杨涟的衣襟,气急笑道:“你是哪里来的东西?竟然来到这里撒野?……”说着,便挥起拳头,刚要动手,却被杨涟一把推开……

    “本官是大明兵科给事中,自与大司徒讲话。”

    清客一愣,见杨涟目光坚定,不由有些心虚。回过头,见自家东主脸色正阴晴不定,却仰天长思,对面前闹剧置若罔闻……。心中一阵迟疑,最终下杨涟,后退一步,侍立在旁边,等着东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