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扬当然是一个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曾经以为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人,狠心伤害他,怎么可能?

    但王昭阳说,当断不断害人害己。我是已经意识到,这段感情该断了,或者给它一个全新的模式,而不是夫妻。只是断大约也讲究个方式技巧天时地利的吧,我想把伤害降到最低,我觉得这没有错。

    陈飞扬虽然经常鼓吹自己是个硬汉,但其实骨子里,我觉得他是个特别脆弱的人。

    他要在这边喂虫子,我实在没办法陪他,那些虫子的模样,我想一下就够睡不着觉的了。回家以后,吴玉清在洗床单。

    陈飞扬其实也是个懒蛋,只是我在的时候比较勤快,吴玉清可能是想着我晚上要在家里睡觉,于是正在帮我洗刚换下来的床单。

    我很讨厌洗床单,太大太费劲。想起那一年,王昭阳问我床单很干净谁给洗的,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吴玉清对我生活的照顾。

    其实我的人生还是有很多温暖的,只是以前不太喜欢留意。

    吴玉清老得很快,现在还不到四十周岁,总闹腰疼。他们老一辈的,总是对洗衣机不太信任,放进洗衣机之前,还是要把认为脏的地方用手搓一遍。

    我一直不太喜欢纠正吴玉清的生活习惯,由着她来。搬个马扎子坐在她旁边,厕所里两个大盆,我帮吴玉清搓床单,手脚哪有老一辈的麻利,人家搓起来吭哧吭哧的。

    吴玉清看不下去,但不拒绝我的帮忙,从盆底下摸了两条枕套给我,让我搓这个。我就搓呗,吴玉清问我,“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

    我笑一下,“没有,最近学校比较忙,所以没回来。”

    但她应该还是感觉到了,她说,“我没结过婚,夫妻间的事情说不上话。”手上顿了下,似乎有些惆怅,接着说,“现在不像以前,我们那个时候,结婚都比较早,男人二十一二岁就结婚了,也就飞扬这么大。”

    平常吴玉清其实很少跟陈飞扬说话,她喜欢绷着脸,不过陈飞扬对她很客气也很殷勤,不管吴玉清会不会回应,都一口一个阿姨叫着,什么事情都很有颜色的张罗着。陈飞扬确实是个品性很好的孩子。

    吴玉清这话我也听明白一点,以前我经常跟陈飞扬在房间里吵架,虽然防着吴玉清,她肯定也有能听到的时候。

    那时候我跟陈飞扬吵架,大多原因都是我嫌他不成熟。按照吴玉清的意思,以前的人都是在那么个年纪结婚,大家都不成熟,最后都那么过过来了,那时候离婚的可没现在多。

    我说:“时代不一样了,以前的人要求的少,过日子就行,现在的人日子好过了,想要的就多了。”

    比如灵魂伴侣什么的,在我爸妈结婚那个年代,这个词应该想都没想过的。绝大多数,媒婆介绍下,双方看着合适,下聘结婚,一过一辈子。

    吴玉清其实也是个文盲,也没那么多所谓的精神追求,但女人心思还是细点儿。她说,“好是一辈子,赖也是一辈子,到头来不都是个死。”

    我勉强笑一下,“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飞扬孩子不错,你们这段时间都不回来住,家里米啊面的都没断过,他每次回来都会看看,缺了什么就出去买,我也没跟人家说过声谢谢。”吴玉清说。

    我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安慰吴玉清,“有什么的,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今天我回来了,陈飞扬铁定也是要回来的,我就不信真的有人喜欢跟虫子一起住。我估摸陈飞扬宁愿跟虫子住也不回家,可能也是觉得有点尴尬,如果我不在的话,家里就只有他和吴玉清。

    今天我做的饭,陈飞扬出现的时候,我还特地在他身上反复看了好几遍,看看他别把虫子带回来了,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没谁不害怕,及时不害怕,也得觉得很恶心,那场面简直……陈飞扬也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家里照顾得那么好,除了早年训练的时候必须刻苦以外,人家身体上也没吃过什么苦,所以他现在吃那个苦,我觉得挺不容易的。

    我跟吴玉清已经吃完了,陈飞扬吃的是剩饭,大口大口吃出很幸福的模样,我给他倒了杯水,“你慢点儿,又不是多好吃的东西。”

    我的厨艺,实在是一般般,比陈飞扬差远了。

    他扒口米饭看我一眼,“好吃,特别好吃,好久没吃到你做的饭了。”

    我仍勉强的笑,心里觉得挺苦的。让他吃吧,吃完这顿饭,我大概就要开口了。他吃完,我主动去洗碗,打算在洗碗的过程里好好措辞一下。

    陈飞扬想帮忙,我把他轰出去了,该死,不锈钢水龙头还是锈了,这些黑心商家,就欺负陈飞扬傻帽。

    我巴拉一下,水龙头干脆掉下来了,然后到处喷水。陈飞扬赶紧冲进来,给我把伞挡着身体,傻了吧唧地用手指去堵水龙头,水从缝隙里喷得墙壁都湿了,他自己身上也被喷得一道一道的。

    我听陈飞扬的吩咐出去找水龙头等工具,递给陈飞扬,他开始修。我把伞遮在他身上,他试了试,又把伞推开,说:“不用,这样看不见了。”

    我只能在旁边看着,看他冒着乱喷的水,有条不紊地修好水龙头,抿着嘴巴一圈一圈缠着胶布。

    多好的小青年儿啊,栽在我手里真是可惜了,我又不能珍惜。

    其实我的心,比起开始已经平静多了。如果在很多事情发生之前,这水龙头给我闹别扭,陈飞扬这边修好,那边我就会开始骂他,傻子,到处被骗,愁死个人!

    现在一点也不想骂他了,就觉得有些可怜。

    我去找干净衣服给他换,我们的新房卧室里,他动作很利索地把体恤衫兜头脱下来,露出一副傲人身材,我下意识地转了身,不想多看。

    曾经我也是为这副身材咽过口水的,曾经我对他,多少是有过爱的苗头的,曾经曾经,永远回不去的曾经。

    我去沙发上坐着看电视,他换好衣服出来坐在我旁边,想像以前那样,揽着我的肩膀把我放进怀里,然后我们偎着一起看。

    我不想给他揽,又不忍拒绝触碰到他。

    转身,我说:“飞扬……”

    他似想起点什么,说:“等下。”然后拿出手机来打电话,打给加盟商那边。我看着他打电话,挺认真的样子,问这两天虫子看上去好像不是太精神,那边问他室温多少,他汇了几个数字,早上中午晚上和半夜的温度,他都有在记。

    那边可能是说因为不恒温,尤其北方这个季节温差太大,得做点措施,说了半天,听明白了,那边又开始卖他东西。

    说是弄两台空调,卖给自己的加盟商,价格比外面买的空调便宜,质量顶顶过硬,差不多六千。

    而且那边还说,这个得抓紧,时间长了虫子受不了温差,就会死了。

    陈飞扬急忙预定了两台空调,挂了电话以后,想了想,又要给朋友打电话。我大概看出点啥,问他,“不会是骗子吧,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

    陈飞扬自信满满,“不会,我去公司总部看了的,考察过。”

    嘁,还考察,他拿什么考察,不就是拿一双总上当受骗的眼睛么。

    “他们公司在哪儿?”我问。

    陈飞扬告诉我一个南方的地址,我又问这些虫子他们收来做什么,陈飞扬按照加盟公司给他的说辞,细致地给我讲了一遍。

    我也不是个做生意的人,要说生意头脑,顶多就是游戏上做个奸商而已。看陈飞扬这么有信心有激情的样子,我真的不舍得打击他,愿意陪他赌一把。

    我说:“你是不是没钱了?”

    “没有啊。”他笑,他不会撒谎,他撒谎我总能看出来。

    我把自己的钱包拿出来,抽了张卡给他,“这里面有一万。”

    “你哪来这么多钱?”他有些惊奇。

    我说:“教学生跳舞挣的啊。”

    “教跳舞这么能挣钱呢?”陈飞扬更惊奇。

    我就笑了,“现在家长给孩子花钱都舍得。”我不想告诉他,我一个人带了二十多个学生,学生又不是分批来的,这些在练基本功,那些在学技巧什么的,进度不一样,我一天天累的啊……

    把卡再推给他一次,“拿去用吧,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我看见那些虫子我就浑身发麻。”

    陈飞扬看了看卡,有一点点为难的样子,到底也没有拒绝,我们不是一家人么。他伸手揽我,想亲我,我躲开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亲了下我的脸,说:“我肯定会赚大钱的,到时候你要什么买什么,一定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

    我不怕吃苦,我只怕心伤。

    我去卧室睡觉,陈飞扬也跟进来了,坐在床上,我问他,“飞扬你有梦想么?”

    他干干一笑,他有梦想,当世界冠军,只是再也不可能实现,所以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

    我问,“那你为什么想赚钱?”

    “为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