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我们正准备休息一下再到你家,只是郭建国突然跑过来捣乱,就给耽搁了。”

    陈令起身迎向叔叔陈文秀,这是父亲的亲弟弟,也是父亲这一脉在老家唯一的至亲,虽然太过老实,一直过得很清贫,却为人极好,哪怕自家穷着也绝不会亏待了亲戚朋友,以母亲郭秀兰的话来评价,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叔叔对不起的人,只有别人亏欠他的,他不会亏欠任何人。

    陈令突然对大舅改换了称呼,虽然显得很突兀,也很没有身为晚辈的礼貌,但众人都没有斥责,算是默认接受了他的态度,只是姥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成了无尽的忧伤和沉默,整个人的生气都反复少了许多。

    叔叔陈文秀注意到了场面上的气氛变化,压下心头的激动,只略微带着笑容轻声说道:“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当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叫上你婶和你哥,这才确定是你。大令,你考了个全国第一名?”

    “什么?”

    “啊!”

    刚才还都尴尬着各想心事的众人立即爆发十二分的热情,纷纷追问怎么回事,就连正难过的姥姥也放下了心事,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指着陈令的叔叔道:“他叔,你说什么?我家大令考了第一名?”

    姥姥虽然年逾八十,但如今被二舅一家人照顾得身体很健朗,这是陈令家最感激二舅的事情,二舅母虽然言语不多,但照顾老人比对待自己的亲娘还要孝敬,算是最好的儿媳了。

    姥姥耳力也很不错,如此小的声音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外孙陈令的成绩这几年都不好,老人家很清楚,也是心头很着紧的大事,此时听闻陈令考了第一名,再也顾不上不孝子的烦忧,立即就要问个究竟。

    “是啊,亲家娘。”陈文秀见气氛变好,声音也大了起来,“是全国第一名呢,县里的电视台播了节目,大令在电视里看起来很帅呐,怎么你们不知道?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呢。”

    “大令,是高考第一名?”二舅直接问陈令,眼睛里的关切让陈令心中一暖,点头嗯了一声,算是肯定的回答。

    “太好了!”二舅突然如同孩童一般跳了起来,再也没有往日的拖沓颓废模样,以前佝偻着的腰杆也挺得笔直,“我们家出了个状元了!我去杀鸡,不,杀猪!这种大事一定得杀头猪来庆祝,叫上村里的亲戚,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姥姥的瘪嘴咧开来,露出仅存的几颗牙齿,笑得很幸福,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定格了的画面那般,只有眯着的眼睛里闪现的光芒宣泄着她心头的激动,那是老人家的泪光。

    这群人中还是有头脑清醒阅历丰富的,陈令的表姐夫陈帆就轻轻的提出自己的疑问,“不是高考评分都是按省份进行的吗?每个人的评分标准和总分都不一样,应该是省里的状元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姑爷。”叔叔陈文秀很得意的晃了晃脑袋,“电视上都说了,咱们家的大令除了作文扣了五分,其余的全部都是满分,不管按照什么评分标准都是全国状元,电视里都说大令是当之无愧的全国第一,根本就不用去进行什么加权啊,按别的标准计算啊什么的。”

    “啊!满分?”陈帆傻了,他回想起当时自己高中学习时的困难,看向陈令的目光都多了一种不明的味道,仿佛在看外星人。

    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弟弟,真的考了个全国第一名?太不可思议了!

    稍一停顿,陈帆也没征询妻子的意见,大声宣布道:“杀猪!我和杜鹃也出一份子,这是咱家的大喜事,一定要杀猪庆祝!”

    叔叔陈文秀呵呵一笑,拉了拉自己的衣裳下摆,道:“我估摸着大令这几天放暑假要来咱们这里了,所以今儿赶来看看,没想到果真来了。杀猪的钱我也出一份子,大令也是我们陈家的人,可不能只由你们贴钱庆祝,乡里乡亲的到时候都得戳我的脊梁骨了。”

    一家人立即七嘴八舌的讨论如何安排酒席的事情,场地当然设在陈令二舅家的晒谷坪和旁边的土坪,桌椅板凳有专门的地方借用,那些人专门租赁一整套的什物给有红白喜事的家庭,酒水、菜蔬,还有别的零零散散一大堆的准备工作,说得热火朝天。

    二舅妈喜滋滋的去厨房劈了几个大甜瓜端来给大家解渴,陈蓉抓着甜瓜拉着小外甥边跑边叫,人都玩疯了,她最喜欢姥姥家的人和环境,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可爱。

    这里唯一的外人秦有为也没把自己当成客人,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大家庭,加入到讨论办喜事的行列当中,还特别重视杀猪的事情,拉着陈令的二表哥郭鹏军连问个不停。

    长这么大,他还没亲眼见过杀猪呢,想起来就兴奋。

    这样一来,陈令原想着好好带秦有为逛山林田野的计划就只能延后实施了,所有的人都忙着为他庆祝,自己一直期盼的下水捞鱼虾和山上挖葛根的事情也不能进行了。

    对于二舅和叔叔以及大表姐掏钱摆酒庆祝的事情,他并不反对,这边的乡里乡亲哪家有喜事都这么操办,可不能坏了亲人们的兴致,反正他已经决定今后不让这些亲人受苦,就当是他们致富之前最后一次以穷人身份操办喜事吧,很值得体验。

    这边在忙喜事,陈令的大舅郭建国那边则忙着找关系干坏事。

    跟陈令二舅和大表姐家一样,郭建国和两个儿子都错过了看陈令上电视的喜讯。前者是忙着操持农活,陈令的新闻播出恰好是黄昏时分,那时候还在田间忙碌着,而后者则是安装了可以接收卫星电视的大铁锅,一直崇尚富人生活的郭建国家里没人看本县的电视台,就连麻阳市的地区台和省台节目他们都难得瞄上一眼,因为档次太低。

    农村人如果不是家里正好有参加高考的,这种新闻根本就不在意,他们宁可看咿咿呀呀的唱戏也不远看对谁谁谁的采访,这跟他们的生活没有关系,更不能娱乐,所以也没人通知郭建国说他家除了个高考状元,况且郭建国跟本村人的关系也很淡薄,镇上的同事和熟人谁也不知道他还有个外甥姓陈。

    回到老家的第一天就这么热闹而繁忙,屋里屋外到处摆满办喜筵的东西,晒谷坪旁边的土坪也架设了四口临时的土灶,专门请来的火头师傅连夜杀猪炖肉,揉面打蛋,十几个人忙得团团转。

    男人干力气活,女人们摘葱剥蒜洗菜烫蛋皮,有说有笑像是在过年,陈令和秦有为也帮着打下手,特别是秦有为,如此农家大场面第一次经历,他一会帮架灶一会帮烧柴火,还时不时的窜到妇女堆里干点细致活,反正能搭手的流程他都要试一遍,累得浑身是汗,整张脸也被烟熏成了黑色,还有不少蛋黄和其它杂物点缀着,成了正宗的花猫脸。

    陈蓉很懂得自己人小帮不上忙,她只负责带四岁的小外甥壮壮,两个小家伙根本就不用吃完饭,光是偷吃用来备菜的烫蛋皮和炸肉丸就已经撑得小肚子溜圆,然后因为腻得难受喝了太多的饮料和凉开水,最后两个小家伙胀得动都动不了了,躺在大表姐给准备的凉席上,数着晒谷坪上空的星星睡着了。

    第二天,交好的乡亲们都赶来祝贺,乡里的规矩也不用送礼,谁家办喜事只管叫人吃饭,除了正宗的红白喜事都不用送钱,只带人带肚子来就成。

    二舅和叔叔人缘都很好,这一下就来了好几百人,都是拖家带口的来了一堆,三十张大桌子也坐不下,幸好负责筹备的‘总管’有经验,早就预备了第二席,先到先吃,吃完了让位,后来的等第二席开筵,一餐饭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吃到下午四点半,累得跑堂做服务的大表姐和表姐夫以及二表哥都快瘫了。

    筵席结束后,多出来的菜肴会打成一个个包裹,用塑料袋盛着送给相交最好的亲朋乡邻,这种事情也是惯例,‘总管’都会在备菜的时候考虑这些因素,自动留到最后的人也一定是有资格领取打包菜肴的人,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看得秦有为惊叹连连,就连陈令也是第一次见到整个过程的乡间喜筵,也看得他眼花缭乱。

    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租赁桌椅板凳碗筷锅铲和其它配套物品的人开始善后收拾,不到一小时就清点搬运完毕,还将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极为专业且高效率,让秦有为刚刚合拢的下巴又惊得掉了下来。

    “咱们这筵席就算是办完了?”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秦有为的脸上,将他洗干净的脸映得通红,隐隐还有些金色,只是他此时睁眼张嘴的模样再也没有了诗人气质,看起来像只呆鹅。

    二表哥郭鹏军笑着拍了拍秦有为的肩膀,此时他与秦有为的关系已经算得上是熟络了,没有了刚见到时的生分,听到秦有为问出这么傻的问题,笑着答道:“当然办完了,你当是你们城里啊,还要整出个夜宵来,咱们乡里不兴这套。”

    大家都很累,却都情绪亢奋,叔叔陈文秀抽了支两块钱一包的“梅山”香烟递给二舅郭秋生,“他二舅,我听‘总管’说钱有些超支,明天我补送过来,还有那头生猪的钱也得算算,‘总管’说你不让算这个,那可不行!”

    二舅接过香烟,摆了摆手,“生猪当然不能算!都是自家养的,也没吃饲料,吃了些青草菜叶,猪崽子也是根生家送的,一分钱都没花,哪能算钱呢!”

    “那不行!”叔叔不依了,脸色严峻起来。

    城里人管这种不吃饲料生长缓慢的猪叫做纯绿色环保猪,听说要买几十块钱一斤呢,大城市里甚至卖到上百块,他可不能占这种便宜。

    “叔,二舅,你们别争了!”陈令笑着插话,“都说了这钱由我来出,虽然我爸我妈都忙工作过不来,但已经说好了我们家出这笔钱,你们就别跟我争了。”

    转头吩咐妹妹陈蓉,“蓉儿,把你的小包拿过来。”

    “哎。”陈蓉甜甜的答应,蹦蹦跳跳的跑进里屋,将自己的翠花布包提了出来,递给陈令,“哥,给。”

    陈令接过布包,打开,拿出一摞捆好的钱,塞到二舅的手中,“这里是一万块,你们扣除办酒席的钱,剩下的按照三家分了吧,二舅、大姐和叔,你们三家,那头猪当然要算进酒席钱。”

    二舅拿着手中的钱,感受着那厚度和重量,一时间都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冲到陈令身边就要塞回去,“不行不行!这怎么行!拿回去!”

    “二舅,别塞了,我都告诉过你们了,我爸当了供销公司总经理,我妈也做大生意了,家里现在有钱了,你跟我争个啥呀!”

    陈令侧过身子不接二舅的钱,走到姥姥面前,再次从花布包里掏出一摞钱,“这里还有呢,这是我给姥姥的钱,姥姥您想吃什么用什么就自个买,别给人,自个也得留点零用钱。”

    “啊!”老人一怔,这摞钱太厚,她感觉有些心慌,“不要,姥姥不要,留着给大令读大学,你拿回去。”

    陈令再次一转,走到二舅妈面前,“我都说了家里有钱了,这是给二舅妈补贴家用的,大家别推来推去,每家都有一万块,我一早就准备好了。”

    二舅妈也愣了,其余的人都愣了,他们都没想到陈令竟然带了这么多钱,还要送给每家一万块,这简直是一颗炸弹,将所有人都震晕了。

    “叔,给,你的。”陈令塞了一摞钱给叔叔陈文秀,后者呆呆的结果,什么话都没说,他还没清醒过来。

    “大姐,你的。”陈令见大表姐有活动的迹象,直接将钱扔到了她的腿上,然后旋风般飘开了。

    “二哥,给我找个漂亮贤惠的二嫂回来,最重要的是贤惠哈,呵呵。”陈令将最后一摞钱塞到二表哥的裤袋里,然后挡住了对方要强行掏出来的手。

    此时陈令的力量已经异乎寻常的大,就连成天劳作的二表哥都不是对手,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根本做不出什么反抗,只留下满脸的震惊,为陈令的大手笔震惊,也为陈令的力气震惊。

    “收下吧,这是秀兰和大仁的一片心意,大家都收下。”姥姥发话了,很淡定很沉稳,她缓过神后想通了。

    既然外孙陈令能事先准备好这么多的钱,又说女儿和女婿都发达了,那就应该收下,这个女儿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办成,拒绝是不成的,还不如干脆照办,免得让女儿女婿亲自跑一趟耽误了他们的工作。

    “啊!哦……”

    二舅追着陈令的脚步停了下来,看了看手中的一摞钱,又打量了一下陈令,喃喃道:“敢情秀兰还真是发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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