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历92614年,2月14日,入夜。

    东岚公国主城,东岚城。

    出东岚城西南城门往西三公里,有一座小山,叫启名山。

    启名山下有一个小村落,叫启名村。

    启名村只有数十户人家,尽管夜色尚浅,但村落里的魔法灯光已是渐次熄灭,本就稀疏的魔法灯光变得更稀疏了。

    村落西头有一个小四合院,西首的房间里,一个浓眉大眼的灰衣壮汉坐在桌前,左手拿着一个木雕,右手拿着一把小刀,正在聚精会神地雕刻。

    灰衣壮汉左手拿着的木雕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看情形,灰衣壮汉的雕刻工作已进入了收尾阶段。

    灰衣壮汉的背后,床榻上,一个稚童不断地翻过来滚过去,气喘吁吁,快活得不得了。

    “童童,睡觉觉啦!”就在某个时候,灰衣壮汉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语音轻柔,满是疼爱。

    床榻上被灰衣壮汉呼作“童童”的稚童没有理会灰衣壮汉,尚自翻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

    灰衣壮汉回头瞅了一眼,温和地笑了笑,随后回过头,再次开始忙活,由得童童在床榻上继续玩乐了。

    大人在忙活,小孩在玩乐,房间里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童童,一个铜板可以买几个棒棒糖啊?”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后,灰衣壮汉突然笑着问了一声。

    一听到“棒棒糖”,童童立马停止翻滚,在床榻上坐好了。

    “童童,一个铜板可以买几个棒棒糖啊?”灰衣壮汉再次问了一声。

    “一个……爹爹,一个铜板可以买一个棒棒糖。”童童稚声稚气地答道。

    “童童,睡觉觉啦!爹爹给童童一次机会,童童再不睡觉觉,爹爹就罚童童啦。”灰衣壮汉说道。

    “爹爹,罚几个铜板?”童童问道。

    “一个!”灰衣壮汉说道。

    在对话的过程中,灰衣壮汉忙着雕刻,一直不曾抬头,也不曾回头。

    童童一翻身,从床头抱过一个储钱罐,“哗啦啦”摇晃了几下,倒出了一个铜板。

    童童抓着那个铜板,利索地跳下床榻,跑到灰衣壮汉身边,把铜板拍在了桌子上。

    “爹爹,这是罚金。”童童稚声稚气地说道。

    童童说完后,又转身跑回了床榻上,开始翻筋斗,比方才更欢腾了。

    “童童……”灰衣壮汉拿起铜板,回头看着玩疯了的童童,不由傻眼了。

    “不想睡……童童还不想睡……童童已经交了罚金,又可以继续玩喽。”童童翻一个筋斗就瞟一眼灰衣壮汉,稚嫩的脸蛋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就像打了一个大胜仗一样。

    灰衣壮汉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转过头,又开始忙活。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童童一点也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灰衣壮汉转过头,再次看向童童。

    “童童,睡觉觉啦!”灰衣壮汉温和地喊道。

    “爹爹……童童不想睡……还不想睡……”童童说道。

    “呃……”灰衣壮汉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童童,你还不睡觉觉的话,爹爹不给你机会啦,又要罚你啦。”

    “爹爹,罚几个铜板?”童童停止翻筋斗,坐在了床榻上。

    “十个!罚十个铜板,十个棒棒糖!”灰衣壮汉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听得灰衣壮汉如此一说,童童不由睁大了眼睛。

    “十个铜板!太贵了!”童童咕哝了一声。

    在这之后,童童就像一只斗败的小公鸡,垂头丧气地往旁边一倒,趴在了床上,不再翻动。

    十秒后,童童发出了轻柔的、匀称的呼吸声,已是沉沉入睡。

    灰衣壮汉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床榻前,轻轻地把童童翻转过来,盖好了被子。

    当灰衣壮汉重新直起身子,灰衣壮汉突然眉头一拧,浑身迸发出了一股彪悍的气息。

    就在此时,一个面容秀丽的青衣女子端着一碗灵芝鸡丝面,走进了房间。

    灰衣壮汉气息一敛,英武的脸庞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千里,你忙活了一晚上,饿了吧?来,快趁热吃了。”青衣女子把灵芝鸡丝面放在了桌子上。

    灰衣壮汉痴痴地盯着青衣女子,没有应声。

    “千里……”青衣女子察觉到了灰衣壮汉的异样,不由转过身,看着灰衣壮汉,眼里闪过了一丝讶异。

    “芊芊,有个朋友找我来了,我出去一下。你照顾好童童,我很快就回来。”灰衣壮汉上前几步,拥抱了一下青衣女子,又回头看了床榻上睡得正香的童童一眼,随后几个大步,迈出了房间。

    “千里……”青衣女子追了几步。

    待得青衣女子赶到门口时,只见灰衣壮汉出了院子,已去得远了。

    除了村落西头的这一个四合院,村落里其它的魔法灯都熄灭了。

    天宇上挂着三个月亮。四周影影绰绰,光线还算明亮。

    灰衣壮汉出了院子后,沿着院子前面的小路,往前走了四百米,转过一个弯,来到了一株古树下。

    古树下,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但见年轻男子身形挺拔,体格健壮,乍看很普通细看却很耐看的面孔上带着一丝清冷。

    由于年轻男子穿着黑色皮甲,并完全收敛了气息,所以与夜色完全融为了一体,灰衣壮汉若非刻意查探,根本就察觉不到年轻男子的存在。

    灰衣壮汉盯着古树下的年轻男子看了几瞬,随即脸色一变,失声叫道:“是你?”

    古树下的年轻男子,正是叶非花。

    而灰衣壮汉,自然就是东岚公国刑千里。

    “是我!”叶非花冷冷地说道。

    “想不到你会来找我。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彼时,你不过是一介凡人;此时,你的等阶竟然已在我之上。你的修炼进境之快,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刑千里说道。

    叶非花看着刑千里,没有说话。

    “那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忘记。时至今日,我仍然感到内疚。”刑千里说道。

    叶非花还是没有说话。

    “当日一切,非我本意,纯属意外。由于事发突然,给你造成了伤害,我深感抱歉!”刑千里说道。

    “我会永远感恩有恩于我的人,同样,我也不会轻易宽恕有罪于我的人,我没有那么高尚。我始终认为,无论是谁,只要犯下了过错,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叶非花开口了。

    “我认同你的观点。那件事情发生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过错终究是已经铸下,不可挽回。我再如何解释,或致歉,或弥补,都苍白无力。因为那件事情,我心里也落下了一个疙瘩,始终摒之不去,多年来一直如棘刺心,郁郁不安。如今你找上门来了,我倒是坦然了。因为那件事情,我愿意接受应有的惩罚。说吧,你打算怎么办?”刑千里问道。

    刑千里话语铿锵,坦荡磊落。

    听刑千里说得如此干脆,叶非花目光一闪,转过头,看向了别处。

    叶非花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痛苦,也闪过了一丝矛盾。

    “那四个人呢?”半响后,叶非花问道。

    “那四个混蛋都是铁剑联邦宗门的门人。若不是那四个混蛋无所顾忌,胡乱出手,又岂会殃及无辜,酿成大祸?当日你爱人……是你爱人吧?你爱人出事后,我盛怒难当,追了上去。追过望乡岭后,我把其中的两个混蛋击杀了,剩下的两个混蛋见势不妙,使用逃生卷轴,逃走了。我气愤难平,根据四个混蛋对话留下的线索,又追去了铁剑联邦,想把逃走的那两个混蛋找出来,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我在铁剑联邦待了几个月,后来听人说,就在我和那四个混蛋交战后的一个月,逃走的那两个混蛋和一个魔法师起了争执,被那个魔法师一把火烧成了焦炭。”刑千里说道。

    听到这里,叶非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那件事情让我心怀内疚,同时也让我深有感触。那件事情之后,我便回了东岚公国,回了东岚城,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刑千里说道。

    “然后,娶了妻,也生了子。”叶非花冷冷地补了一句。

    “是的。除了出入宗门学习,以及寻朋访友,我基本上不再外出。”刑千里答道。

    “如果我想要的生活没被打扰,如果我人生的规划没被打乱,此时的我应该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和我最爱的妻子,生活在美丽的夕阳山谷,过着平静的、温馨的日子。也许,我们也有了可爱的孩子,可能我们的孩子比你的小孩还要大上一点。”叶非花缓缓地说道。

    叶非花看着夜幕笼罩下的东岚城雄伟的城廓,眼里闪过了一丝晶莹的亮光。

    “对不起!”刑千里脸色一暗,低下了头。

    “一切没有如果……一切不可重来……”叶非花喃喃自语,无限心伤。

    “对不起!”刑千里微微躬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