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陆吉祥,生于黔南一带的大山之中。

    十岁那年,得过一场怪病,束手无措后,母亲才想起托人帮忙,请来了颇懂玄黄之术的李拐公来治。

    李拐公来的那天下午,母亲正用熟鸡蛋给我烫着眼睑。

    “障目了。”这是李拐公开口的第一句话。

    障目的意思,眼睛被东西遮住,视力受阻。

    母亲很担心我会因此瞎掉,拼命地哀求着李拐公帮忙。

    李拐公问我看着了什么?

    看寻常的东西,自然不会有眼疾,李拐公的意思,是问我有没有看了污秽的东西?都知道,农村乡下,对于神神叨叨的东西,人们大多是敬畏的,敬而畏惧。

    我自己并没有记得太清楚,只知道母亲是在离家不远的野林子中发现我的,像个傻子一样抖着身子,缩在一株老树下。

    母亲哭着把我背回了家,替我熬了一碗草药汤喝下。

    那时起,我便看不见东西了,眼睛灰蒙蒙的,像是有人故意用手遮着一般,而且还疼,疼得受不住的时候,巴不得自己动手把眼珠子抠掉。

    李拐公的脚步沉闷而重,踏着院子外的泥板地离开。

    人要是瞎了,看啥都是黑乌乌的。我很害怕,怕李拐公也治不了。

    庆幸的是,翌日清晨,李拐公又走了回来,不知在我眼皮子上涂了什么,凉嗖嗖的。

    “你睁眼,吉祥!”李拐公说道。

    闻言,我努力张着眼皮,刚张开一些,便觉着疼得厉害,像有人捻着针往眼珠子扎。

    “拐公,我睁不开......”我哭了起来。

    自小,我的眼睛便生得怪,不像一般人,是倒着生的小月牙眼,远远地看,更像眯着眼睛一样。

    “吉祥啊,那些坏东西,是想让你看不见东西,你这双眼睛,不能瞎啊!”李拐公说道。

    母亲在一旁,用湿毛巾替我抹着额头的汗。

    那时候年纪太小,受不得痛,足足忙活了大半日,在李拐公的指引下,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听母亲说,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居然有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淌落。

    “吉祥啊,等你长大了,还要再睁一次眼睛。”这是李拐公离开时留下的话。

    我听不明白,我眼睛虽然生得不讨喜,但目前来看,视物好像是没问题的。

    光阴如逝,大学毕业以后,原以为自己能留在大城市中,闯出一番事业,无奈自己终究不是凤凰男的料,加上家里人催促着相亲,只好灰溜溜地回了黔南老家。

    “姑娘等了你两年。”母亲在电话里,声音有些生气。

    母亲没细说,我也没见过,只知道那个带话的媒婆,每隔几天便会来我家一次。

    前面说了,我眼睛生得不好看,整个人看起来反而还有些丑,家境也一般,我何德何能,让一个姑娘等我两年。在大城市呆过,我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网上流行的说法,玩累了找个老实人接盘?又或者怀孕了替孩子找个爸爸?

    带着思绪,随着绿皮火车的隆隆声,我很快回到了黔南的老家。那是一个被大山围住的小村头,叫白佬村,人不多,加起来也拢共三四十户。

    母亲立在院子前,身子已经微微佝偻,见着我回来,眼睛有些湿润。

    父亲早逝,这么多年,我尽是让她操碎了心。

    我忽然觉着自己是个不孝之徒。

    母亲折了一根绿枝条,轻轻在我身上拍了几下。我们那里的风俗,内亲尚在,游子远行是不孝的,为了怕老天爷生气,都会假装打几下。

    “抽空去见见姑娘。”母亲一边替我收拾着行李,一边说道。

    我心里也好奇,神神秘秘的,该是一个怎样的姑娘,才会等我两年?

    “马婆子说了,这是个好姑娘,我也见过,长得水灵灵的,听说还是啥剥柿子毕业的。你去吧,难得有姑娘看得上。”

    我暗自撇了撇嘴。

    博士毕业?

    媒婆的话,大多不能信,都是往死里夸。说句难听的,要真有这么好的条件,何必找我这个一文不值的农村娃子。

    马婆子很快闻讯而来。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陆家小哥盼回来了!”

    母亲很客气地把马婆子请入了屋,上了香茶。

    “姑娘那边说了,要和你见面。”马婆子望着我笑着道,“陆家小哥啊,你好福气哟,十里八乡就这么一个天仙样的姑娘,都让你抱走了,你们要是能成,老婆子我再累也值得了。”

    母亲急忙折了一个红包,塞到马婆子手上。

    马婆子心满意足,扭着身子离开。

    为了这次相亲,在母亲的咄咄目光下,我穿上了应聘那会的双排扣西装。记得这件西装,是大学时自己勤工俭学三个月,才攒来的钱。

    母亲很满意,难得咧开嘴笑了一下。

    我们这里,男女相亲,男方要亲自到女方家里拜访,当然,也免不了对方长者的盘问。

    从马婆子嘴里,我只知道对方姑娘叫李小米,住在十里之遥的安铺村。路倒不远,只是要翻过一座老山。

    母亲叮嘱了我一番,将一根削好的开山棍递到我手上。

    乡人走山,山道棘草疯长,开山棍多用来拨开棘草,顺带驱赶些蛇虫。

    虽说自小生在这里,但毕竟长时间没回来了,握着开山棍走在路上,觉着感觉陌生。明明才十里路,由于担心棘草割到裤子,走得慢了,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才到。

    磨磨蹭蹭走到了老山下,看得见安铺村了。

    我心头一喜,一边想着李小米生的模样,一边扒拉着开山棍,加快步子往下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些急,似乎脚板擦着地面而走,将碎石掀飞,发出嘈杂。

    我刚要回头。

    “陆吉祥!”一个清秀的姑娘满脸凝重,在山道口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身后的脚步声淡去。

    “陆吉祥!快过来!我是李小米!”清秀姑娘又急忙喊了一声。

    我怔了怔,不明白李小米为何要特地在山道口等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小米,俊得像电视里的明星一般。这等佳人,如何会看上我这个穷小子。

    “李小米,你们会不会找错人了?”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李小米望了望山道深处,又转头望我,淡淡道,“我爷爷让我一定要嫁给你。”

    我心想这无端端的,为何会是我?

    “你爷爷是谁?”我开口问。

    “李拐公,你也认识的。”

    隔了几年,再听到李拐公名字的时候,我心里不由得一怔,紧接着心里的疑惑更甚,为何李拐公一定要把自己的孙女嫁给我?要想找个上门的,凭着李小米的俊俏模样,随便喊一声,十里八乡多的是不错的帅小伙子。

    不过,李拐公对我是有大恩的,这次回来,原本就打算去探望下。

    李小米和我并肩走着,忽然歪着头瞅了我几眼。

    “陆吉祥,你和相片上不像,眼睛还要更小!”

    我天生眼睛便是小月牙,几乎眯得只剩一道狭长的缝了,偏又眉头又上挑,看起来总是一副生气的样子,不得已,明明不是近视,却终日戴着一副掩饰的眼镜。

    “我近视......”

    “爷爷说了,你不是近视,是天生的。”李小米嬉笑道。

    我无奈地点头,我这双眼睛,李老拐是最熟悉不过的。

    走到李家大院门口的时候,李小米停了下来,在院外的柳树掰了一截柳梢枝,在我身上扫了扫。

    “你身上有些脏,爷爷不喜欢。”李小米说道。

    我有点疑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身子,连走山道我都是小心翼翼,如何会刮上太多灰尘,何况乡村地方不比城里,哪会太重这个。

    院子里站着许多人,见到我和李小米进来,一个个朝我们看。

    “小米,这个是谁?”一个打扮贵气的妇人走了过来。

    “婶娘,他就是陆吉祥。”李小米开口道。

    “寻来寻去,倒是寻了个又穷又丑的!”李小米婶娘冷笑了一下,连招呼都没打,扭过身子不再看我。

    院里的许多人看过来,目光也大多带着鄙视。

    我有些生气了,爷们行得正站得直,又不是我非要讨媳妇,是你们要嫁的!

    “以小米的条件,我都说了,县上公安局周局长的公子哥,看过小米的照片后,也是喜欢的不得了。”李小米婶娘对着自己旁边的人念叨,声音很大,故意让我听到。

    李小米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拉起我往院子正北的屋头走去。

    “没事儿,这是我爷爷的意思,他们不敢忤逆。”李小米回头对我道。

    我心里却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也许,真的是我高攀了。

    这时,屋头里有人咳了一下,声音沙哑,却又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