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琦一愣,未料到对方竟来这么一出,本伸入怀中的左手缓缓抽了出来。老妪四肢趴在地上撒赖放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道:“大家快来看看啊,这天杀的不孝子,没良心啊...呜呜呜呜...”

    楚琦拦着李香芝,心里疑窦暗生,何时自己成了这老妇的不孝子了,这年龄也对不上啊,他低头一看,洗得起丝的道袍不知何时变成一件华丽的玄色绸服,楚琦大骇,扭头看向李香芝,哪还有半点人影,左手呈虚握之势,那纤纤素腕已不在自己掌握中。

    楚琦右手哪里顾得那碗排骨肉汤,咔嚓一声随手一丢,左手伸入怀中,竟真的从这身黑袍中抽出一道符箓,右手掐诀,口里正待念咒,耳边一道道门枢“吱呀”而起,蹿蹿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不多时,便被一众凶神恶煞的村民围住。

    楚琦哪有时间理会得这些,嘴里喃喃不停:“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奈何咒语实在太长,这边还未念完,村民已经上下其手,左右拉扯着他,诀形一散,左手拈着的符纸燃起一道火光,化作飞灰变为乌有。

    “你这衣冠禽兽,撒泼撒到你老娘跟前了!还不让你现出原形。”不知道何人说完这话,一把扯下楚琦头上发髻,乌丝飞散,蒙着楚琦的面,形同鬼刹。

    “你这个畜生,升官发财,忘了你乡里乡邻不说,还糟践你老娘,今天不给大家一个交代,别想走好。”楚琦衣衫被撕开,怀中似乎掉落了什么东西,但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呜呜呜呜...这不孝子好些日子回来一趟,给他精心炖了热汤,亲手端上来,这孩儿不领情不说,打翻了汤,还把我带翻在地,想我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就落得这么个下场,呜呜呜...请大家为我做主啊!”

    “让这畜生把撒掉的汤喝掉!”

    “就是就是,这兔崽子天天锦衣玉食,恐怕早把家里的味道忘记了吧,来让他尝尝家乡的乡土味儿。”说话的黝黑中年男子狞笑着,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混着湿濡的汤汁和炖肉。

    “来来来,张开嘴让婶子喂你,嘻嘻嘻...”穿着花布衫的胖婶子,举着一只白嫩的肉手,掐着楚琦下巴,狠狠地将他的嘴向外挤开。

    楚琦虽神志清明,五感全未丧失,但四肢沉重,周身被团团钳住,滚滚阴寒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再这么下去,饶是自己百邪不侵,肉体凡胎也受不住这冰寒之息长久侵蚀。

    楚琦心系李香兰安危,“啊”得长吼一声,挣脱一只手臂,反手伸入背后,摸索片刻,抽出一只锈迹斑斑的梅花木剑鞘,股股阴气缠绕而上,楚琦卯足力气,握着剑鞘向上一抖,只听“铮”的一声,一把神剑飞身而出,幽幽浮在半空中。此剑长三尺九寸,剑宽三寸三,雪白晶莹,似冰晶打造,剑身蓝白水纹流转,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剑格护手为六角雪花状,中央青白双鱼,交缠流转;剑柄刻着青色的麒麟纹,正是三品地阶符剑——雪落漾。

    剑身陡然光芒大作,一股清冽之气向四周拂照,阴寒尽消,楚琦只觉身体一松,眼前光景变换流转,周围街里邻居化作阵阵黑光,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四散逃逸,脚边哪里还有老妪撒赖放泼的身影,腐臭的黑水浸润鞋底,刺鼻的腥味上冲,直熏得眼睛发疼,一间间灯明灶暖的木墙草瓦,变成残破不堪的朽木凋遗,除了阵阵阴风啸啸,哪里还有鸡鸣犬吠的和乐景象。

    昏暗之下,一个柔弱的白色身影倒在地上,几团黑雾在半空中旋而伺动,仿佛害怕着什么,楚琦抬手一指,大喝一声:“去!”。浮在半空的雪晶符剑竟然应声而动,拖着长长的白尾,疾如雷电、奔逸绝尘,黑雾不及反应,化作灰尘随风而散。

    “收!”楚琦大喝一声,雪落漾剑身一转,嗖地自己飞入手上剑鞘内。

    楚琦无心感叹神剑妙意,慌慌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符箓,抽出被黑水腐侵的废符,随手扔掉,急忙挑出净身符咒,驱鬼符,清心符,掐了道诀,咒语念罢,随即贴在李香芝身上。

    半晌,李香芝不见转醒,楚琦有些慌神,恐怕此间阴气过重,他这《茅山符华录》不过民间泛用,仅有浅弱的护身效果,实在已令他大喜过望,此大凶之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楚琦扶起李香芝,揪着她衣服一角,拧干浸润的黑水,然后俯首背转身子,拉着李香芝的藕臂,将她负在背上,空出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符剑。

    周身腥风作作,阴邪低喃诡语,因忌惮楚琦手中符剑,在丈许之外游走。天空深云弥漫,难照星月之辉,楚琦仅凭着淡淡绿色的骨磷鬼火,在残垣黑水中漫行。

    脚下阴湿诡寒灌入体内,着实冰冷的紧,楚琦背着李香芝行了半柱香时间,举目疮痍的尽头被黑暗阻隔了视野,走了良久,眼前的景色皆是似曾相识,真不知何时能走出这鬼地方。

    楚琦心里倒无所畏惧,只是担心李香芝在这极阴之地难以为继,生命会受到威胁。忽然,一间篱笆围起的茅草屋孤零零地出现眼前,房间里烛火微着,衬着腐稠的黑水和荧绿色的鬼火,异常熟悉诡异。

    楚琦定了定脚步,紧了紧手里的符剑,犹疑地走上前去,篱笆吱得应声而开,湿冷的脚履离开黑水,踏上干燥的黄土地。

    楚琦肃穆环顾,心中暗暗称奇,眼睛瞟了瞟脑袋耷拉在自己肩头的李香芝,她凤眼紧闭,月眉微蹙,煞白的小脸下泛着淡淡的黑气。楚琦缓缓走进门前,犹豫了盏茶时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下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他单手抬起,用剑柄轻轻敲下。

    “咚...咚...咚...”

    “咚...咚...咚...”

    木门“吱呀”开了,一个头发干枯的白髯老人站在眼前,佝偻着身子,右手抬起架着一只烟杆子送入口中,鼻息之间冒着白烟,笑吟吟地看着楚琦李香芝二人,露出满口缺牙巴;屋内,一个精壮幽黑的男子,蹲在地上,背对着二人,双手向前把着一物,身体一前一后抽送着,传来磨刀的声音;旁边灶台下矮凳上,一个面色青黄、尖眉鼠眼的女人坐着,一手抓着一只烫过开水的鸡,另一只手使劲拔着鸡毛,三角眼放着异光,怔怔地盯着楚琦二人,似皮笑肉不笑地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

    老人家身子从旁一让,沙哑的声音从嗓子眼挤出:“道爷,香芝,快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