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恨元廷的何止我们刘家,百姓若不是被压榨得喘不过气,何必冒着杀头的危险加入我们明教呢?”

    道衍点头赞同,这样的朝廷的确已经失去民心。“那这次去黄州依然是宣扬教义,聚集民众吗?”

    “不是的,我们明教中其实不全是平民百姓,也有许多文人志士帮忙谋划,不然不会发展得这么壮大。”此刻已经没了要紧事,刘玥儿就帮他理清明教的人际关系。

    “明教现在奉韩山童为教主,家父刘福通为副教主,我是名义上最为尊贵的圣女,但我并无实权。韩伯父和父亲手下又各自招揽了很多有能力的人作为各处舵主,李叔叔就是其中之一。这次给我传信的是舵主杜遵道,他来头不小,做过国子监生,后来任枢密院椽吏。因为不满元廷的腐败政治和蒙古贵族的欺凌,才辞官还乡,认识了父亲和韩伯父,毅然决然加入了明教。”

    没想到明教中也有这种人物,道衍吃惊之余有心结交,感叹道:“这样的人既有文人风骨,又能心系国家,是我最为向往的。”

    刘玥儿却摇了摇头不愿道衍与他交际,“他的确很有能力,加入明教后出谋划策,可以说我们的一些大型的行动计划都是他一手布置的。可我却非常不喜欢他。”

    “这是为何?”道衍非常疑惑,按理说这种人物大家应该都愿意结交才是。

    刘玥儿淡淡地叹了口气,为他解释,“他自从加入明教,就屡立奇功,功劳之大甚至要超过父亲。可他居功自傲,有好多次居然执意违反父亲的命令行事。韩伯父与父亲的本意是想发展得稳妥些,只吸纳靠得住的人,他自恃其才,想要联络全国各地的白莲教徒、弥勒教徒等,试图集结全国的反对力量一举击溃元廷。”

    道衍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好大的手笔!

    “韩伯父和父亲起初都很反对,可他仗着功劳大,又很会笼络下属,所以教中兄弟对他信任有加,逐渐吸纳了一批对他俯首帖耳的教徒。父亲他们为避免明教内部生出嫌隙,一些事就只能迁就于他。所以他现在已经隐隐成为明教的又一个副教主了。”

    这杜遵道做事更加注重自身利益,让道衍不自主地想起察罕帖木儿的指责,皱紧了眉头:“看来明教立意虽好,可难免有人存心加以利用。教中兄弟虽然团结,可毕竟起源乡间,比起长远有效的谋划更注意眼前的利益,教众数量庞大带来的后果就是人心很难聚做一团。”

    刘玥儿芙蓉笑靥满是赞赏,看着道衍的眼中饱含情意,这一番柔情似水怎能不让道衍为之倾倒,情不自禁地握住佳人柔荑。

    任他握住纤手,嫣然一笑,接着说道:“父亲与韩伯父也是这么说的。这个杜遵道因为自身才学出众,身边吸纳了一众有学之士,考取过进士的舵主盛文郁就与他非常亲近,二人势力混在一起便在教中非常有话语权了。这次他就是想让我去接触一众颇有名望的白莲教众,看能否将他们收入明教。父亲他们为了大局着想也只能同意。这杜遵道偏要求我去做这件事,其心可诛。”

    “此话怎讲?莫非这杜遵道想害你不成?”

    “虽然在普通教众眼里我是至高无上的圣女,可杜遵道,盛文郁等人自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这次我若不能把事做好,他们准是要因此怪到父亲头上,在一众舵主眼里父亲的威望必会受挫。若能将父亲赶下副教主之位,立下汗马功劳的他自然就有了机会。”

    “此人果然是狼子野心,我们此行务必小心慎重。”

    “虽然他心怀叵测,但毕竟是推翻元廷这个目标是不会改变的。目前只是暗中较劲,韩伯父还能压得住他们,他们不敢闹得太过。”

    道衍入世未深,对这些人心勾斗之事也是第一次有了较深的理解。

    心中暗下决心,为了保护玥儿,自己做事一定要多动脑筋,不被歹人蒙蔽,略加思虑后提出疑问,“可是你也说了那伙白莲教众颇有盛名,他们不会愿意加入明教,听从别人的号令吧?”

    “也不是非要他们加入明教,只要他们能与明教合作就可以,我们没有人手和精力做到每个地方都逐渐渗透,那要等到多久才能起事?韩伯父早先是北方白莲教的首领,有了父亲的帮助后,才逐渐变成现在的明教。所以就算此事不成,这些人看在韩伯父的面子上,应该也不会为难我们两个人。”

    道衍还在凝神思索,被刘玥儿推了一把,“你这个呆子,这些事有你想的时候,现在你就陪我好好散散心。走吧,小随从!”

    二人都与同龄人接触不多,各自经历让其早熟的同时,内心都充满了孤独寂寞。此刻终于有了感情寄托,紧握双手的二人行走在秋风萧瑟的压抑环境里也觉心神舒畅。

    ……

    大别山,多云山庄。

    多云山,是大别山脉第二高峰。它雄踞于皖鄂大别山主峰接壤处,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处,帝王巡幸之所,名人登临之境。

    多云山庄本称天堂寨,自春秋五霸争雄,便是屯兵之地。南宋末年,民族英雄文天祥积极抗元,曾派同榜进士程纶入大别山组织西义军,多云山义民傅高率众响应,重建天堂寨。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首《过零丁洋》,叹出了当时南人的最后一丝意气。

    “自文丞相后,宋无人矣。”山门处,一人负手而立,轻声感叹。其丰神俊貌配着一身白衣,宛如天上仙人下凡,正是徐寿辉。

    身后的邹普胜本就不高,且圆脸黝黑,被徐寿辉一比,仿佛是个煤球一般。“徐大哥,再等等,师父就快来了,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帮你完成心愿,我敢肯定也就是他老人家了。”

    邹普胜知道徐寿辉生平志向就是驱逐胡虏,也知道师父彭莹玉正是以此作为生平所愿,所以极力推动二人在此会面,共谋大事。

    本来胸无大志的自己居然能遇到两位奇人,邹普胜也时常唏嘘不已。看着面前如人中之龙的徐寿辉,其人品志气无不让自己无比仰慕拜服。

    “自打这天堂寨被元室镇压,已经过去有七十年了。”徐寿辉盯着上方山门匾额“多云山庄”四个大字,心如滴血一般,这是蒙古人压在他心中的无尽屈辱,也是对每一个大别山脚下汉人百姓的无声嘲弄。

    徐寿辉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道:“终有一天,我会重建这天堂寨,推翻元室,恢复我们祖宗基业!”

    “徐大哥说得好!”

    出言赞赏的人皮肤粗糙黝黑,脸瘦且长,眼睛不大,一对眉毛又粗又短,看上去与寻常百姓无二,却穿了一身干净的棉布衣衫。邹普胜鄙夷地瞄了他一眼,看来这个所谓的庄主让他非常不屑。

    此人名叫倪文俊,也是黄州人,家里原本世代以捕鱼为生,因为打小力气就远胜旁人,所以都称他蛮子。徐寿辉好于结交各路英雄,对同在黄州的倪文俊自然非常欣赏。

    适逢多云山庄破败,徐寿辉自己不愿出风头,便找倪文俊来做了庄主,几年时间内,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硬生生将这残败的多云山庄恢复成一个世外桃源。

    倪文俊也因此感激,对徐寿辉言听计从,只是为人眼界狭窄,贪财好色,因此山庄里的人更多的是敬重倪文俊背后的徐寿辉,把其当作真正的庄主。

    倪文俊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我没有徐大哥那样的见识和志气,只有一身蛮力,大哥什么时候用得上我,吩咐一声就是。”

    徐寿辉爽朗一笑,“你如今可不是从前的‘蛮子’了,身为庄主该眼光放宽一点。”

    “嘿嘿,我哪里需要什么眼界,徐大哥想往哪走,小弟就帮大哥扫平前路。”倪文俊拍完马屁看了看旁边的邹普胜,“彭祖师应该快到了吧?”

    徐寿辉点了点头,“我们就一起在此处恭迎吧。”

    邹普胜曾随彭莹玉学过相面之术,这倪文俊贪财好色,虽然对徐寿辉尊敬有加,但怎么看是个奸诈之徒。无奈徐寿辉对他颇为倚重,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三人从辰时一直等到午时,徐寿辉与邹普胜不敢怠慢,随时准备迎接彭莹玉,只有倪文俊心躁腿乏,随口找了个理由进庄内休息去了。

    “徐大哥,你也进去休息一下吧,都站了这么久了。待师父来了我让人进去喊你。”邹普胜也只是由信中推测彭莹玉今日会到,让徐寿辉白等了这么久,有些不好意思。

    徐寿辉正色拒绝了邹普胜的好意,“彭祖为了百姓尚且日夜奔波,如今他老人家受我邀请前来,我怎敢稍有懈怠?”

    邹普胜有些惭愧,沉默地站在徐寿辉身旁,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