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染将刚煎好的鸡蛋端到餐桌前,鲜黄的蛋液上撒着嫩绿的葱花,散发出一股扑鼻的香气。这是她最拿手的菜肴,尽管只是一道简单的鸡蛋,经过她对油温以及火候的精妙把握,却成为最令老公和女儿赞不绝口的作品。

    “妮妮,吃饭啦!”何染喊道。今天是星期六,她和老公约好要带女儿去公园边野餐,还没有跟妮妮说,想给她一个惊喜。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她,男人口中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老婆我爱你。”

    “知道啦知道啦,快去刷牙,臭死了。”何染说。

    “可是我已经刷过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一些委屈,“我的嘴就像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老婆你要不要尝一尝?”

    “不要!”何染嗔怪道,“妮妮马上就要来了,你快把手拿开。”

    听到女儿的脚步声,男人才笑嘻嘻地放开手,朝女儿走去。何染知道他又要搞事情了。

    “妮妮我爱你!”男人把女孩抱起来,用手轻轻点了点女孩的鼻子,“妮妮昨晚睡得怎么样啊?”

    女孩穿着素黄色的睡裙,长长的头发有些凌乱,迷糊着眼睛喊:“爸爸你放我下来!”

    男人哈哈大笑,把女孩放下来,然后蹲下来凑到女孩脸前,朝女孩做鬼脸。

    女孩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何染在一旁笑着说:“快去洗洗,来吃早餐。”

    男人目送女孩去洗漱,然后转身朝妻子低声说:“老婆,我可能需要出差一趟。”

    “出差?”何染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守在北京吗?”

    “情况有了变化,”男人说,“我觉得我可能需要走一趟。”

    “是你主动要求的吗?”何染叹了口气,“当初在安全部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总是……”她没有说完,女孩已经走出洗漱间了。他们前后不过说了几句话,所以女孩肯定又没有好好刷牙洗脸了。

    男人拍拍女孩的头,“妮妮不好好刷牙,以后牙齿会一颗颗掉光掉。”

    女孩昂起头说,“我不怕,我有爸爸在,爸爸会替我想办法。”

    女孩看着爸爸,眼神里满是得意。看着古灵精怪的女孩,男人也没有办法,只好坐到一边,拿起筷子,“妮妮的牙齿要是比爸爸先掉光,爸爸就把自己的牙齿送给妮妮。”

    “我不信,”女孩咬了一口煎蛋,“我要是牙齿掉光了,怎么吃妈妈做的煎蛋?”

    何染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妮妮真是既聪明又调皮,从来就是她的开心果。

    “妈妈的煎蛋明明是做给爸爸吃的,”男人说,“只是每次都会剩一点,只好让你这个小不点吃喽。”

    “那是妈妈故意剩下来的,”女孩假装委屈的语气,然后狡猾地看向男人,“剩下来给爸爸吃,不然爸爸就会抢走妮妮的。”

    “爸爸是个大坏蛋。”

    当妮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男人就知道战争已经终结了,他又一次惨败在自己的女儿手下。每次想逗妮妮玩,最后都会被妮妮反过来“逗”上一番。但每次听到女儿略带撒娇语气的这句“爸爸是个大坏蛋”,他都会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女孩把吃得干净的碗拿去厨房,然后一蹦一跳地跑出来:“爸爸,今天是不是要带我出去玩?”

    男人有些惊讶,本来的确是说好今天带女儿去公园玩,但是之前突发的那件事比较紧急,所以他刚才不得不跟妻子说要去出差。然而对上妮妮满是期待的眼神他又不忍心拒绝,只能不知所措地看向何染。何染明白他的意思,蹲下来对女儿说:“爸爸今天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等到爸爸回家给妮妮带礼物好不好?”

    “好!”妮妮答应地很干脆,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她也很懂事,“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呀?”

    何染用眼神示意男人,男人赶紧答话,“爸爸要一直往南到去广东省。”

    “广东省!”妮妮拍手道,“老师叫我们唱过《落雨大》这首歌。”

    她说着就用并不熟练的粤语拍手唱起来,“哗啦啦啦落雨大,哗啦啦啦水浸街……”

    男人安静地等女孩唱完,朝女孩额头亲了一口,“妮妮要乖,爸爸很快就回来啦。”他站起身,抱住何染,“老婆我走咯,明天看来得电话说早安了。”

    何染闭上眼睛,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跳得很快,“注意安全。”

    男人点头,朝女孩挥手,女孩也挥手道:“爸爸早点回来呀!”

    何染看着男人关上家门,突然心里一空。妮妮在旁边蹦蹦跳跳唱起了歌,稚嫩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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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天招手拦下出租车,“去机场。”

    司机听口音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老头,“您这去机场都不带行李?”

    刑天想随口搪塞个什么理由,但他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于是朝司机摆摆手。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的脸色,自然也识趣,没有再多说什么。车窗外天空慢慢阴沉下来,刑天脑海里浮现出后土丢给他的那叠受害者的资料。说实话他有些讨厌甚至是畏惧黑白色的照片,那种明摆着告诉看照片的人“照片里的人已经死了”的方式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的前辈的最后一面,也是用黑白色的照片送到他面前的。黑白色,总有一种生命被剥夺的感觉。

    车子已经驶上了机场高速,车窗外雨也开始滴滴答答下了起来。这是一场来势汹涌的雨,不一会儿车窗已经被流淌的雨水所模糊,整个世界都像被雨水洗涤过一般色彩黯淡下来。

    刑天听着车外哗啦啦的雨声。雨点打在车身梆梆作响,却和雨声一样被隔绝在车外,仿若来自于另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久前妮妮唱歌的面孔又清晰地浮现起来,“哗啦啦啦落雨大,哗啦啦啦水浸街……”

    刑天想起他出门前后土说,有人去到组织所开的酒吧,要来找一个女孩。按照后土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奇怪且值得警惕的人。刑天丝毫不怀疑那个人来找华文会复仇的可能性。华文会树敌实在太多了。

    可是当初他为什么毅然决然地从安全部离职,加入到华文会呢?那个时候女儿刚出生,即使不想在安全部任职,也不应该来到华文会这种明显更加危险的地方吧?而且为什么古神之力传承这种普通人想都没想过的事情,会落到他头上呢?在安全部执行任务的那些年,他可是深知掌握力量有时并非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而且他掌握的所谓“力量”,说到底不过是扩大神识罢了,加入华文会以后,在档案库中见到的那些被列为目标的异种,几乎个个都拥有不凡的远超于他的能力,而他却成了异种社会的执法者之一。即便是见惯了世间人事,他还是觉得荒唐和有趣。

    刑天尝试在高速行驶的汽车中将神识扩散开来,一瞬间他感觉有无数雨点重重敲击进他的身体里,雨水中所溢散的凉气仿若有了形体一般在空中开始凝结,耳畔是整个世界的回音。

    “少见的雨哦。”开车的老头在前座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