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我随着他走到太庙的城墙外边,那几个抬着御辇的人直起了身,他刚准备踏上步辇却又转过身来看着我说:“珍儿,朕已无碍了,你回景仁宫好生休息吧。”

    “不。”我决然的拒绝,走到他身旁半耍无赖的说:“皇上,这个时候,您休想赶我走,我就是那狗皮膏药,不见您好了,就跟着你。”

    这次,我是定然不会再让他一人消化这刺入心扉的痛苦。

    “珍贵人,这是朕的旨意。”然而,这次他却不吃我这一套,冷下脸说。

    “皇上。”我却并未妥协:“这么多个日夜,我都独自熬过来了,不知您有没有惦记过我,但我的眼前却挥不掉您的影子。你说,缓一段时间,我拼命控制着自己也按您说的做了,好不容易再见面,却眼睁睁的见您痛不欲生的样子,您却还要铁着心让我安心回景仁宫么!”

    说着,交织着心里头这几个月拼了命抑制的思念和那股子酸涩,我的眼角渐渐濡湿。

    果真,眼泪在他面前总是奏效,他心软的揽住我的肩膀说:“珍儿,朕只是担心你只顾伴着我,自己坏了身子。”

    我噘着嘴摇了摇头,见我如此固执的模样,他无奈的说:“好,伴朕回养心殿吧。”

    我这才破涕而笑,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小德子见状也喜悦的露出一个笑容用我之前教他的伸出大拇指来暗暗夸我有本事。

    我随着他回了养心殿,他执意让我躺一会儿,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得躺在他的龙床上,他却拿起一本书来坐下看着。

    养心殿的东暖阁里头很是安静,我闻着被褥上残留的他的淡淡龙涎香味道,趁他不备睁开眼来看着不远处神情专注看着书的他,心中有一丝暖意。我和他有多久未有这样宁静只有两个人的时日了呢?终是抵挡不住倾泻如洪水般的思念。

    他时而眉间微蹙,抿着薄唇,不时飘来他的轻咳声。

    “皇上,您不要看太久,如今首要的是将身子养好。”心疼他清俊面容上的那抹苍白,我忍不住说。

    “朕知道,你放心。”他翻了一页说:“我只是想不透,日本国如何经过明治维新在短短几年内,实力便如此不可小觑,野心也随着国力增长,打起了蚕食我大清国土地的主意。”

    “日本本就只是岛国,也正是如此,他们缺乏资源,国家占地也并不大,自然需要扩张侵略来取自己所需。”我枕着手臂望着他的侧颜说。他英秀的双眸微垂,对我的这番话若有所思。

    煤油灯温暖的点点灯光和他的身影在我面前渐渐模糊,几日累积的疲倦让我不觉中入了眠。

    待我迷迷糊糊的醒来,我听见外面有争执的声音,而他已经不在宫殿内,我披上披风走出去。一名身着端庄的凤穿牡丹的纤瘦身影恰好转过脸来,面目中透着惊讶。

    “皇后娘娘,奴才就说皇上当真不在此,一大早便去上朝了。”旁边的公公说,看来皇后被拦在了外边。

    “这倒可奇了怪了,太医院说近日皇上身子不适今日怎就上朝了?” 她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转变成了不悦,打量了我几眼:“珍贵人昨儿个在此过夜?”

    “皇上着实还未恢复好,我留在此照顾他。”我说。

    “想必……珍贵人是灵丹妙药。”她心中不快的瞥了我一眼,话语里透着酸意,接着拂袖而去。

    不过,她特意上门来看望他,无可否认平日里虽然他们之间感情淡如水,她也很少给他好脸色,但她心中却依旧是牵挂着他的。

    “款冬花15克,菊花12克,甘草7克,射干7克。”我拿出一部分方才让容芷帮我去弄到的材料,照着煮茶宫女薛灵的方式洗净后放在紫砂壶里头沏上了热水,嗅了嗅,袅袅从壶里头飘出淡淡的花香和甘草味交织的味道。

    “珍主子,皇上回来了。”容芷笑着向我通报,我慌忙端着沏好的茶水站起身来,那个身影果真迈入了进来。

    “那个桌子看着便造价不菲,朕不需要!这个当头不把银子花在该花的地方,叫内务府那群人怎么背过来的就怎么抬回去!”他怒气冲冲的边走边说,垂手咳了两声。

    “皇上,那桌子既然已造了,下不为例,您让抬回去也换不回银子。”小德子陪着笑脸说。

    “那就让他们打折了桌腿拆了敲回原样!”他不满的说,我端上茶去说:“您消消气。”

    他看了我一眼顺手接过茶去,揭开盖子蹙了蹙眉问:“这什么味?”

    “皇上,我特意翻了书的,菊花,甘草,款冬花几味加在一起的茶能驱风寒。”我掰着手指头说,望着他笑笑:“这味是不如一般的茶香,但至少它有药用价值,却又比中药好喝上十几倍。”

    他见我津津乐道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一会儿不见,你倒成了大夫,费心了。”

    我笑着挽着他过来,使眼色让小德子退下。他抿了几口茶,脸色依旧略显苍白。

    “您风寒还未好,就上朝去了。”我说:“今日皇后来养心殿找过您。”

    他听到皇后两字便蹙着眉语气淡然地问:“她来做什么?”

    “许是关切您的病情吧。”我想了想说。他未说什么却盖上茶杯回过头来看着我迟疑的说:“你在此……”

    “皇上,您莫是又要赶我走了吧。”我敏感的说,担心了一上午,果真他一回殿便提,他却默认。

    我一看便着急了,拉住他的手耍赖:“不走,就是不走!”

    他开口欲说什么我却抢了先机:“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没关系,我不怕。”

    “您知道吗?这几个月以来,我只有这两日是心定着的,我倒宁愿被杖责,被惩罚,也不愿再憋屈的守在景仁宫,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坚定的说,度过这漫漫长月,我更知那番滋味,不想再尝。他的眸子里油然而生一丝复杂情绪,良久后反握住了我的手说:“……好。”

    “我不会让你再受皮肉之苦。”

    “皇上,文廷式求见。”外头传来通报声,我忙放开他的手,乖乖站立于一旁。

    文廷式风尘仆仆的进门,辫子上的白发和脸颊上的皱纹横生,看着却仿佛像是几日之间老了十岁,想必近日为国难忧心不少。

    “微臣参见皇上,珍贵人。”他磕头说。

    “快请起。”皇上伸手说。

    “如今街头巷尾热议的是什么,不知皇上是否可知?”他说:“签署马关条约,让全国上下都激愤不满,不止底下品阶低的官员,甚至有不少举人联名上书。有些难听的话,臣不知当不当说。 ”

    皇上听闻微闭双眼,还未结痂的伤口仿佛生生又被扒了出来:“说!”

    “人们大骂前去议和的李鸿章为卖国贼,斥责政府……无能,激愤的举人们如今被两个为首的领导着四处发放报纸,说是反对签署条约,要宣扬什么新思想。”他探查着皇上的神情说。

    莫非这便是公车上书?可我记忆中老师说过公车上书不是康有为他们领导上千名举人联名签署上书然后还未呈到皇上面前便被清政府拒绝了么,按道理来说,这应当闹得很大,为何文廷式却未提到?莫非是我记错了?

    “虽然,我知道后宫不能干政,但这既是街头巷尾的议论,那我能否向您请教一件道听途说的事?”我忍不住开口问文廷式。

    “您请说。”他有些诧异。

    “康有为和梁启超是否让十八省的一千多名举人一齐游行并上书,和百姓们聚集到都察院门前请代奏? ”我问。

    他却有些茫然的模样:“不知您从何处听来,但并无此事。最近上书很多,不止举人,官员也不少,要说起来也就梁启超组织了广东的八十来名举子上书而已,何以传闻至十八省的举人联名呢。”

    我奇怪的抵着下巴,原来历史书上言之凿凿的东西竟然也有误。

    “ 不过,皇上,虽然签署条约乃不可逆转之举,但他们那些人宣扬的新思想微臣也看过些许,觉着……圣上可以了解了解,瞧着倒是有几分道理。 ”文廷式这才道出此次来的重点。

    “既然连你都看好他们宣扬之事,朕倒是多了几分好奇,你倒不如下次带份他们的报纸给朕。”皇上说,又想起什么来,轻咳一声说:“不过,莫让旁人知道,悄悄夹带过来便可。”

    “是!”文廷式磕了一个头,待他退下,皇上的目光却挪到了我的头上,顿生疑窦的问:“这两日你都呆在养心殿,消息竟比朕更灵通?下至联名上书上至领导者之名都知道?”

    “我也是听那些个公公宫女碎嘴的时候说的……”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装作镇定的笑笑说。

    他并未和我深究下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仿佛我和他又回到了从前的形影不离,只是不同的是在有其它奴仆在的时候我便收敛些,端得中规中矩的以免又被谁向慈禧打小报告。但是他相较以前却开始有些喜怒无常起来,有时候半夜也会起身去批阅奏章。

    我知道签定条约带给他的冲击,虽然他口中不提,却还一直如一颗**般深埋在他心里。

    “德公公,我弟弟妹妹怎么样?”我趁着皇上看书,为了不打扰他正一个人偷着在养心殿附近溜达,却听见这熟悉声音,望着竟是一身水蓝色旗装的容芷和小德子。我顿生好奇,忍不住仔细听他们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