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撑着抬头,见到众人不忍的神色和缓缓别过脸的姐姐,心里升腾的寒意却负载在火辣辣的疼痛下,几滴似桃瓣般鲜艳的血色沾染木棍。

    我的眼眶中竟有了泪来,不是因为痛,却是这份屈辱和寒心让我眼前一片朦胧。不知不觉中,姐姐果然变了,她再也不会如初入宫时那样疼爱我,但就算我已接受了这些年来我们渐行渐远的姐妹情,但却还是无法接受现在她如陌路人般的冷漠。

    汗水从脸颊上滑下,濡湿了脸颊边的发,然而我却分不清滴落的是汗水还是滚烫的泪水,脸颊上黏糊一片,仿佛呼吸也变得渐渐急促起来。

    荣寿公主失了往日沉静,终是朝着慈禧跪了下来焦急哀求:“您倒是消消气,无论珍妃有多大的错她终究是妃。如此在众人面前责罚,您就是不心疼,为了皇家的脸面也应再三思虑,况且您也知珍妃在皇上心里头的重要……”

    “皇上?皇上就是太宠惯她,她才借了如此胆子!作风乖张目无尊上!”慈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疼痛使我咬破了唇,感觉一丝咸腻而腥的味道缓缓流淌出来,原想转移痛楚,却反而每一处都筋骨寸断般,面前的世界已然越来越模糊。到了最后反而感受不到那锥心的疼痛,只觉身子飘飘然的离了身子般升腾而起。这便是,死亡的感觉吗?

    最后尚存一点意识便是在越来越朦胧的世界里见到众人也都随着荣寿大公主跪了下来,似乎在替我苦苦哀求,我的嘴里头却是一片苦涩的笑意。

    对于冲撞慈禧的那句话,我并不后悔,也早就想要对她说,然而一直以来在宫里头历练得胆子越来越小的我却已然不敢。然而今日,我却依旧成了那个赵璃,骨子里头从未变过,正如赵璃原本也就没有姐姐。

    唯一的遗憾便是曾经得到过那份本不属于我的疼爱,她拿我当亲妹妹般的疼爱。

    不知何时,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又重重的坠进了无边的黑暗中,寒冷无边际的滚滚袭来,仿佛要将我冻结成冰。

    我一人走在长长的暗道里头,见不到其他人也见不到自己,没有宇宙万物,只是微微的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叹息。身子似乎又温热了些许,然而温度依旧在源源不断的从身子里流失。没有了姐姐,然而我还有他不是吗?

    “载……”我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喊了一声,然而,却毫无回应,莫非……这世界只剩了我一人?

    深深地恐惧如藤蔓般缠绕至我全身,仿佛就这样被囚禁在幽暗里头,就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隐隐的,似乎有哭泣的声音,见到黑暗中终于有了一束光亮的我如见到救命稻草般奔跑过去,那束光亮越来越强烈,直至笼罩了我全身。莫非,我已回了21世纪?

    眼角开出一条缝,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面前在啜泣的却是容芷和芸洛。

    “珍主子醒了!醒了!”芸洛惊呼,容芷慌忙擦干眼泪去叫太医。

    我想要起身,却发觉全身仿佛经脉骨头全断,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容芷放下床帘的纱帐来,让太医为我把脉。

    “珍主子神智已清,抽搐暂停,算是熬过了一劫,但恶寒依旧未散,外伤未愈,还需好生调养。”太医说:“微臣开一些外用养伤,内用调服的药。”

    他挥毫写了药单,交给芸洛去抓药。

    “珍主子,您可知昨日您满身是血的被送进来让奴婢们好生受惊吓吗?您一度没了神智,牙关紧闭,奴婢担心……担心……”容芷来到我床边,说着又泪如雨下。

    “担心我死了?”我虚弱的一笑,她泛着泪光的脸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和奴婢说玩笑话。”

    “如果可以就这么去了,兴许也不是一件坏事吧……”我怔怔的看着床顶,若是死了,兴许就能回去,不用再在宫廷里头饱受折磨。

    “您说的是什么话?您若去了,皇上怎么办?奴婢们又该怎么办?”容芷着急的说。

    “皇上……皇上呢?”我忙扭头问她。

    “皇上从昨儿个得知消息便过来守着您,一夜未眠,今日早晨上朝去了。”她说,我想起来昨日模糊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叹息,莫非并不是我的幻听,就是他?还好,每次总有他守在我的身边。

    想起昨日姐姐的冷漠,我深知如今在冰冷的紫禁城里,若不是还有他,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还有什么继续留下去的理由。也终于懂得了李莲英的话,是我自己将自己卷入了中心的漩涡里头,原本独拥皇上的宠爱就已经够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然而我却不仅没有倍加小心反而依旧率性而为,想起来这次死里逃生全亏得荣寿大公主的求情。

    我正在思虑着,门豁然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入了进来,容芷见状连忙向他行礼后退下。他一身青蓝色龙袍,英挺的鼻梁上头,眉心紧蹙,风尘仆仆一看便是径直下了朝从乾清宫赶过来。

    “醒了?”他抿着唇,黑亮如墨色的眼眸里透着深切的担忧,仿佛除了疼惜还多了许多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恩。”我点了点头,然而这次他并没有温柔安慰我,只是一言不发的坐下来。

    “你……是不是怨怪我当众和皇太后顶嘴?”我试探般的问他。

    “此事,和我脱不了干系,又何以有理由责怪你,至多……自责罢了。”他有些黯然的站起身说:“好生休息,不必多想。”

    我心存疑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但容芷说过他昨日守了一夜,明明依旧关切如常然而却吝啬只言片语。兴许也是因为到现在都未休息,所以有些疲累吧,我心里揣测着。

    然而这几日下了朝他都会过来,只是没有多话,静静的陪了我些许便离开,我渐渐地开始有些不安。

    休养了一个多月后外伤才渐渐好了起来,尽管每次上药都疼得我龇牙咧嘴,一身冷汗,自己都不敢看身上的伤痕。只记得拿起衣服时,撕扯伤口的疼痛。

    然而趋近愈合的时候,却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望着门口,等来的却是小德子。

    “珍妃接旨。”他带领着一群太监入门掏出一道圣旨来。

    我很少见他对我如此严肃的面容,容芷和芸洛领着我跪下。

    “朕钦奉皇太后懿旨,本朝家法严明,凡在宫闱,从不敢干预朝政。瑾妃、珍妃承侍掖廷,向称淑慎……乃近来习尚浮华,屡有乞请之事,皇帝深虑渐不可长。据实面陈,若不量予儆戒,恐左右近侍藉以为夤缘蒙蔽之阶,患有不可胜防者。瑾妃、珍妃均著降为贵人,以示薄惩,而肃内政!”他念完叹息的看了我一眼:“珍主子,请接旨。”

    我感觉心中缓缓遗失了什么,虽然位份高低于我来说并无两样,然而,这一次我万万没想到等不来他的身影等来的却是他对我的宣判。

    “习尚浮华”,“干预朝政”这几个字,若是慈禧的宣判我或许不以为意,然而,却是他的旨意。

    我愣愣的,容芷劝我赶紧接旨,我这才伸手麻木的感觉那卷冰凉的明黄色绢布落入手中。

    小德子摈退了左右,扶我起来。

    “珍主子,不是奴才多嘴,您可听说过那受顺治爷万千宠爱的董鄂妃?”他说,我点了点头。

    “古来招嫉的人并不少,因此董鄂妃当年宠惯后宫却反而愈加淑慎,这才赢得了后宫所有人的尊重,若是您不希望再招致灾难,当学那董鄂妃才是。”他压低声音说。

    “这是皇上让你告诉我的话吗?他呢?”我锁眉问。

    “并非如此,皇上只让奴才来宣读圣旨,并未说什么,奴才不忍心瞧着您总是受苦,憋不住这话便说了。”他说,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

    经过这几次,绕是我再大大咧咧终也不得不承认,这次的死里逃生下次却不一定还有这分侥幸。

    “容芷,这些衣裳你都替我好生收起来吧,还有那些珠宝,你们看着谁喜欢就分了去。”我挑拣出一部分华贵的衣裳首饰出来。

    “珍主子!这不是您之前最喜欢的首饰和衣裳吗?怎的只留下那么素的几件?”容芷不解的说。

    “以前,我总是喜欢这种缀着珠宝雍容又个性的东西,但是,现在不了。”我拿起那个红色镂空的簪子,珠玉如华,一直都独喜欢它摄人心魄之美,只一眼,便仿佛能被牢牢的吸入进去,我留恋的看了几眼,放了下去。

    再出现在养心殿门口的我一身水蓝色的旗装,淡雅素净,简单挽起的两把头只插了一支简洁的白色玉簪。

    “珍主子……”刚刚替我进去通报的小德子一脸歉意的出来,犹豫着说:“皇上……政务繁忙。”

    “他的意思是不肯见我?”我径直了当的说。小德子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然……您明日再来。”他说。

    我黯然的回过身去,他到底还是责怪我的,责怪我当众顶撞慈禧,在那么多遗妃和宫女太监面前被杖责让皇家颜面尽失。我又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早已传遍了紫禁城和大街小巷,以至于方才我从景仁宫出来一路上都是异样的目光。但我原以为,他更多的会是心疼。

    我回头看了一眼以前我不必通报就能进的养心殿,如今却对我大门紧闭。

    果不其然,他压根不想见我,无论是第二日还是第三日他似乎总是在忙。

    我便干脆站在门口,誓要见到他,对小德子说:“那我便在此等到他今日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