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可是……”那名公公有些迟疑。

    “你下去吧,朕这便去皇太后那边商量此事再做决定。”皇上横瞥了他一眼说,打发他退下。

    “皇上,是何事?”我关切的问。

    “ 国库经费紧张,户部要求停购舰上大炮,裁减海军人员。”提及这本奏折,他有一丝烦闷。

    “这万万不可!”我忙说,他见我反应如此之大有些奇怪的看着我。但我又如何能告诉他甲午之战海军战败之事,他们或许如何都料想不到,短短几年内便会有场动摇国本改变国家性质的大战事。

    外表辉煌的大清内里其实越来越不堪一击,在这个时刻若是再无忧患意识恐怕只会让历史更加理所当然的上演。

    “……您想啊,醇亲王都嘱咐过让您以海军为重,毕竟这是国防,也是固国之本,又如何能够随意裁撤呢?”我换了种方式向他解释。

    他的目光间多了诧异:“珍儿,比起那些固守传统的女子,你总是有一番让朕另眼相看的远见卓识。”

    “朕又何尝不知海军之重,虽不明白亲爸爸为何会同意裁撤,但她的决定旁人再难更改,这便是朕所烦忧之事。”他锁眉说。

    然而,他所担忧的却果然如他预期般,在前去和慈禧争执了一番后却还是拗不过自以为国定民安口口声声说着我天朝泱泱大国不需杞人忧天,裁撤海军大炮还能节省国库开支的慈禧。

    我听闻,虽心里恨不得亲自上储秀宫去和她辩驳一番,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知从这次裁撤海军装备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甲午海战的失败。在这个阶段,日本却是在想法设法的从宫廷里节省开支来不断购买装备强大海军。

    此时的中国与日本,就像是场现实版的龟兔赛跑,一方骄傲自满的止步不前,另一方却已悄然超越。

    但唯一让我所喜的是皇上渐渐开始从痛失亲父的悲痛中走出来。

    我踱步到养心殿外,让小德子莫出声,却听见从里面传来发音生涩的英语单词,我误以为听错,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似乎还真是!我带着满腔好奇敲门再入。

    皇上正坐在案子前,这次,除了堆积如山的奏折,旁边还叠着几本书,他手拿一本,时而思索时而试探性的读出来,我颇有兴趣的走上前去瞄了一眼,上面还当真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旁边那几本都是纯英文的外国原著,我这个在学校念了十几年英文的人看着都觉生涩难懂。

    “船……了……”他读了一半我便笑出声来。

    “皇上,这是 challenge。 ”我顺口读出来:“he threw out a challenge.这句话也就是他提出了一个挑战。”

    他有些懵的看着我:“似乎……你总是无所不知,特别是西洋之物,你很是精熟。”

    我噗嗤一笑,得意洋洋的说:“平时,你总笑我愚笨。这会儿,才肯定我也算是无比聪慧之人吧。”

    “这是两码事,知道得多并不代表聪慧。”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还不忘顺口补了我一刀。

    “……”我望着他张口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得认栽,怎么都看不出他这个平日里虽温和却不失高冷淡然的君王其实是个一本正经的补刀王,每次都叫我无可辩驳。

    “对啦,您怎么想起来在这看英语啊?”我问。

    “这是洋文。”他一本正经的对我说,我发觉自己又误入现代词汇,一拍头说:“额……是是。”

    “近日朕找了京师同文馆的学子来教朕洋文。既想要通晓洋人之事,又怎能不通他们的文字。”他说。

    我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说:“都说魏源是开眼看世界第一人,您恐怕就是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位皇帝。”

    “说来当真可惜,若是魏源还在,朕倒想与他畅谈一番,他的著作朕也研读过,里边的话倒是颇有几分道理。”他颇有些惋惜。

    想来,魏源当真生错了日子,遇见的是守旧的咸丰而非愿意接受新思潮的光绪,若是现在他还在世,这对君臣定然会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春暖花开总是伴随着冰冷彻骨的寒冬离去,畅春阁照样常年不休的唱着戏,我不得已与姐姐,皇后还有那些同治帝的遗妃一同伴着慈禧欣赏,皇上也是个懂行的高手。因此,他们硬将我这个戏剧白痴生生熏陶成了半个行家,不再像当年初入宫时的那般听天书。

    台上饰白蛇的小太监踩着跷正准备打出手,却未想到一时踢枪踢过了劲,那杆子长枪腾空而起却不受控制的往预计中相反的方向急急坠落, 所有人正屏息凝神的看着,我心里暗暗为那小太监担心,只怕完美主义者慈禧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失误的这名小太监,又得拖出去被打个半死不活。

    然而,此时却另有一名饰演鹿童的小太监一个跟斗翻过去,用两只脚将急急坠下的枪给挑起来,完美挽救了这场失误。

    “那扮演鹿童的叫什么名?”慈禧侧身问李莲英。

    “回皇太后,他名为张兰德,入南府戏班并不久,非正式应工。”李莲英答。

    “他虽非正式应工,却机灵得很,传赏这个戏班子500两。”慈禧露出满意之色对身旁的李莲英说,他低头应允,忙去办妥。

    戏散场后,芸洛悄声问我:“您还是去养心殿用午膳吗?”

    “是,怎了?这个时辰他应当已经下朝。”我理所当然的说,她和容芷却带着一脸让我莫名其妙的笑容。

    我迈入养心殿,几名公公已经如往常般摆好膳桌,铺上桌单,却唯独未见到他。我刚欲问那几名公公,他们却通通朝我行了个礼便退下,膳桌上也并未上菜,空荡荡的。

    我有些奇怪的左右顾盼,平日他们摆好膳桌后,一行太监们便会手捧红色漆盒排着队进来,将各色菜肴迅速端上餐桌,按照规定位置摆放好,再一一退下,只留下侍膳太监侍立一旁待皇上入座。今日却一个个的擅离职守,我不解的挠了挠头。

    这又是何意?叫我一个人对着这空桌子面桌思过?想来我似乎最近也没犯啥事啊!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却听见咯吱一声开门声,来人却是小德子,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走进来,恭敬的放在膳桌上说:“珍主子,您请用。”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情况?”

    “您尝尝吧。”他面带一丝微笑。

    我看了看面前这碗阳春面,亮晶晶的面汤上漂着翠色葱花,淡淡的香味飘入鼻,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根来,刚准备下口却有些迟疑的抬头看低着头的小德子:“莫不是你下毒了?”

    他惊恐的慌忙跪下:“珍……珍主子,奴才怎会……”

    “玩笑话而已,别紧张,瞧你!快起来吧。”我咧嘴笑着说。

    他松了一口气连连说:“您可不带这么开玩笑,奴才魂可都给吓没了。”

    “不过,你倒是给解释解释,皇上去哪了?留我一个人占着这么大个桌子在这吃面又是怎么回事?”我哭笑着说。

    他望了望屋外,悄声对我说:“这面……可是皇上亲手为您下的。”

    “什么!”我吃惊的喊出来。

    “这古今奴才可是第一次听说并且第一次见到这奇景,皇上九五之尊却下御膳房为您煮面,直叫那些个御厨都惊得瞠目结舌,在那跪了几个时辰却都劝不住皇上。他们都以为是自己厨艺不够,要被皇上给遣出宫去呢,却不知这是皇上对您的一片心意。”他说。

    “皇上今儿个一下朝便去御膳房讨教如何煮面呢,非得亲自动手。”

    惊讶之余,我感觉心里一点一滴的被暖意包围,原以为这种情节除了杜撰是断然不可能在这个封建王朝的一个帝王身上出现。毕竟,他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便是天子为世间高高在上第一人。

    然而,当得知他当真愿意屈尊降贵放下身份为我做这些,我心中缭绕的感怀便细密的融入了每一滴血液,仿佛心底里有个守候于正午的太阳,正源源不断散发光热。

    “珍儿,面的味道如何?”正在我出神之际,却听见这声熟悉而清冽的声音。

    我猛然回头,不知何时小德子已退下,只有这个一身洁净的月白色便服的他,直叫我眼前一亮。

    向来喜好着深色的他很少着这浅色的袍子,比起平日的装束,今日更衬得他眉目清远,挺拔的鼻梁上那一双清澈的眼眸是世俗人不敢逼视的洁净。 配上他颀长纤细的身材,无时不流露出君王与生俱来的高贵淡雅的气质,倒让我想起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实在当得起。

    “怎了?倒是吃傻了。”望着愣神的我,他黑如点漆的眸子里蕴含着笑意。

    我回过神来,心想我这是看傻了好不好,自诩并不算花痴的赵璃成了他他拉氏韫璃后,居然总是在他面前看到出神,实在是出息见少。

    “这个面……听说是你亲自为我下的。”我的话语间有一丝羞涩之意。

    “看来朕迟早有一日要整治那个隐藏在朕身边的大舌头。”他半开玩笑,知道定然是小德子告诉了我。

    “珍儿,今日是你的生辰,如今国库紧张,朕未能为你大办一场,这碗长寿面算是我的心意。”他转而柔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