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太太去荣华堂,锦眉领着流翠也自往绿蕉轩来。

    长廊那头忽走来两名扎着元宝髻的俏丫环,日光底下说说笑笑,两只出笼鸟儿似的。

    流翠眼尖,指着前方道:“那不是玲珑苑的黄莺杜鹃么?挎着这两筐子东西是上哪儿去?”锦眉于额上手搭凉棚望了望,果然是瑾芳跟前的两名丫头。便停在当地,且等二人走近。

    黄莺先瞧见了二人,笑作了个揖,道:“表姑娘好。方才还打绿蕉轩来呢,就说姑娘来正院儿了。”

    锦眉微笑致意,“你们姑娘可大好了?”

    黄莺点头:“承表姑娘关心,我们姑娘前日就已大好了。今儿早饭后还看咱们上集韵斋挖冬笋去了呢。姑娘您瞧——这两筐子笋全是方才挖的。二姑娘那片竹林里竹笋可肥了,这时候天冷,还全猫在地底下,吃起来又脆又爽口。大姑娘自己留了一筐,然后让我们给太太和宁姨娘各送一筐来。”

    流翠闻言,当即挽袖拿起一只在手,果然笋壳包得生紧,又肥又嫩。锦眉瞧了眼,说道:“难得你们姑娘有心,只是太太方才去了老太太处用斋席,你们这会子怕是见不着她了。”

    黄莺笑道:“这却不妨,我交给秋澄姐便是了。只是宁姨娘这一份,她近来害喜,犹爱拿这冬笋做菜吃,我们姑娘特地嘱咐过,是要亲自交给姨娘接收的。我们这里赶路,就不与姑娘多说了,姑娘得闲,便进园子来玩罢!”

    锦眉目送了二人进院,这才往回屋路上走来。

    流翠嘀咕着:“大姑娘也忒小心,李姨娘现如今只差没被宁氏当丫环遣使,她还巴巴地记挂着人家爱吃什么!也就是她顺从惯了,若换成二姑娘,早闹上人家屋里去了罢?——咦,是了!二姑娘那里怎地这般安静,按理说这会子很该来寻宁氏晦气才是,怎地半点动静也无?莫不是真让老太太给训老实了?”

    锦眉没好气瞪她:“这是什么话?你一个下人,竟是这般嚼主子们舌根么?敢情前番被太太罚的还不够,好了伤疤忘了痛了?”

    流翠连忙吐舌:“好姑娘,我也就在你跟前说说,别的地儿我是万万不敢的。”

    锦眉知她不是毫寸之人,当下警告似的再瞪了她两眼,也就算了。

    叶府里信佛的传统并不是人人皆有,像锦诺母亲叶夫人,就不大专注。连带着锦诺也不甚留意。除了逢年过节祭一祭之外,并不曾时刻眷顾。独芸娘虔诚无比,除大年节外,逢初一十五并佛诞日内,皆进香上供,丝毫不马虎。因而大太太会在清露寺遇上她,也就不足为奇。

    中饭后锦眉将信拿出来又看了两遍,那熟悉字迹令思父之情油然而生。叶家父女感情十分深厚,是以叶父当初才会破例将天衣绣授与锦诺,也才会有众人相约着向叶父隐瞒了锦诺离世的消息。他信内叮嘱姐妹二人挑那小户人家相嫁,想来也是怕她们身份今非昔比,万一入了豪门受人排挤欺负,便等于此生投入到水深火热之中。

    真不知有朝一日爹爹若知道了他的诺儿已不在世,他究竟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房内独坐到傍晚,锦眉才勉强压下心情,仔细把信收起。

    “姑娘,太太让人送了鸡汤过来。”

    才抹了眼泪,倚梅便在帘外唤道。锦眉平稳了一下呼吸,起身出门。

    桌上果摆着一白瓷盅,盅盖微开,打里头丝丝地透出沁心脾的香气来。太太屋里的丫环璀璨垂手立在一旁。见锦眉露面,便含笑上前了两步:“姑娘好睡,太太让奴婢送了汤来,只怕扰到姑娘了罢?”锦眉忙道:“哪里话,我原在里头空坐着的,倒劳烦你了。”

    一面喊碧罗入内,拿了些钱打赏,一面在桌旁坐下,将汤盅盖给揭了开。倚梅拿银勺舀了一小碗汤递与锦眉,口里嘱道:“姑娘可仔细着,别看这汤一丝儿热气没有,可都让油给敷住了呢。”她小心啜了半口,赞道:“果然好汤,替我多谢太太。”

    这里璀璨并未离去,且笑道:“太太还让传话,说是中饭时老太太交代了,往后姑娘这里自有老太太亲自照应,这是姑娘的福气,也让太太有面子。往后姑娘有什么需要,但只同太太说便是,莫说是一两碗鸡汤,便是龙肉凤髓,但凡有,也要为姑娘取了来!”

    碧罗流翠在旁一听,便就相视抿嘴。

    锦眉唇角挂笑,说道:“老太太给的恩宠,我这里真是受之有愧。你回去告诉太太,就说眉儿谢过太太心意了。”

    璀璨又再奉承了几句便就离去。流翠上来道:“这观音菩萨想来是显灵了,老太太竟大发慈悲,拿咱们与三姑娘那里一并看待起来。只怕三姑娘一得了信儿,咱们耳朵根子底下可又要不清静了!”碧罗慢悠悠道:“管她呢!这又不是咱们偷来抢来的,是老太太自己说要这般的,倒犯不着顾忌她去!”

    锦眉这里低头喝着汤,勺子在碗里拨弄,兀自听着二人谈论不语。

    璀璨回到正院,正碰上往偏院去的厨娘,便且站在梧桐树下拂打袖上灰尘,顺口打招呼道:“赵二娘,送汤去么?”厨娘哟了一声:“是璀璨姑娘!听太太吩咐,两只那么大鸡仅熬成浓浓的一锅汤,给姨娘喝后身子再补也没有过了!可不正是趁热送过去么!”

    璀璨听闻,便就扶着树干朝那院内扬下巴:“那你快些去罢!这会子那边大约正摆饭呢。”

    叠声别了她来,赵二娘拎着食盒小心翼翼迈进偏院门槛。见院门口无人,便左右望了望,见右首几间屋俱清静无声,而左首一排三间厢房门窗皆新糊了烟罗纱上去,门口立着有两名青衣丫环,又不时有人捧着瓜果出入,料定那里便是宁姨娘居所,因信步走将过来。

    到了门口,俩丫环便同时问道:“哪里来的?”

    “厨下的,奉太太之命前来送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