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眉望着晚风中她清瘦的背影,也不知怎么劝慰。想起同为何府小姐,瑾玉虽无母亲相护,却得尽了老太太、太太们诸般呵护疼爱,两相比较,也不觉心生凄然。

    两人这里默然相站半日,眼见着天色将黑,远远站着的倚梅黄莺轻轻走过来道:“天色不早,今日月色又不见好,倒不如早些进园子去。”这里才恍然醒过神来,稳住心神,相偕着往集韵斋。

    集韵斋所处之地略为偏僻,需绕过一小片竹林去。半路锦眉刻意说些轻松话儿与瑾芳解闷,没一会儿倒也真将心事撂下了些。又见竹林处有几处泥土微拱,想来是有冬笋冒出。黄莺当下喜道:“许久不曾吃这物儿,大姑娘的腊味冬笋煲做得极妙,表姑娘可定要尝尝!”说着捋起袖子便来翻土,倚梅顽皮心性,也加了进去。

    这里锦眉瑾芳笑看着二人忙碌,不一会儿果然刨了有五六根鲜嫩肥大的冬笋来,便由黄莺解了褂子兜住了,先行送到前面厨下去。

    锦眉等人随后赶到,瑾咏早唤了红英在门口迎接。进得院门,瑾咏倚着门槛似笑非笑:“我道你们俩竟要过了今夜才到呢!茶果备了两三道,若不是这半月我不出门,定早已去前边儿逮你们去了。”瑾芳笑而不语,自将大太太托来的寿礼奉了上前。瑾咏看也不看便将之搁在桌上。

    桌上已有三四样贴着红剪纸的贺礼,多是些金锞银钗。锦眉也从倚梅手里接过锦帛包好的寿礼奉上:“也不知合不合你意,些微薄礼,可要见谅。”瑾咏也不推辞,笑了下,将那锦帛拆开,将那扇子与珊瑚一手拿起一样看了看,说道:“也就只有你,才不会送那些个金子银子。那些人只当我是穷鬼投身,被罚了几个月月钱,便就无钱度日了!”

    瑾芳因就戳她:“就你这张嘴厉害!别人家送你寿礼竟也错了?”

    瑾咏将扇子与珊瑚交由红英拿入卧房放好,方冷笑了一声道:“我哪里敢说她们错?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年年我生日便只我姐妹二人并母亲一道过,旁人竟似我这里养着洪水猛兽似的,脚都懒得往这里探上一探。我只觉得她们不愿与我来往,却又巴巴地送些劳什子做这沽名钓誉之举,不知累也不累?”

    瑾芳皱眉不语,懒得理她,径自去了厨下做菜。

    锦眉见气氛淡淡,便就笑道:“二姐姐方才说这半月说不得门,竟是为何?”

    瑾咏看了她一眼,捋了捋桌上垂着的流苏,道:“正院里有人怀了胎,你不知道?”

    锦眉点头:“这个我知。只是不知这个与姐姐不出门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瑾咏撩唇笑了笑,“你可记得上回我与你说,前番害我被苏氏那贱人诬陷之事,我已查明与谁有关?”

    锦眉想了下,又点头:“记得。”

    “那就是了!”瑾咏击掌笑道:“我既关注着这个人,又怎会不关注其周边人?我与你打赌,半月之内,那里必有大事要出!既有戏看,我自然须先避嫌,再抓赃!”

    “……”

    锦眉觉得近来这段时间真是过于疏忽她了,如今她竟连她在说些什么都摸不着头脑。

    “二姐姐许是多虑了,太太那里竟不知多看重此事,理应不会闹出什么事来。”锦眉斟酌着说。

    瑾咏也不与其争辩,笑了笑,唤人捧了棋盘出来,“今日我是寿星,你是我的客,便让大姐操劳去,我们这里玩会子。”

    瑾芳在小厨房里忙碌,蒸完了五圆鸡,又唤厨娘桂嫂子剖了只野兔子洗净,新鲜的鹿肉再拿酱料腌了,拿刀背轻轻拍散了肉筋儿。见墙角竹篓里还有半篓芋头,便也唤其拿来洗了,正巧黄莺拎着剥皮洗净的冬笋进来,桂嫂子便笑道:“今儿咱们屋里敢情来了贵客,竟敢让大姑娘这般劳动。这冬笋确是好爽口物儿,前儿听我嫂子说,前边宁姨娘近来害喜,竟还四处打听着来吃呢!”

    瑾芳拿铁签串鹿肉,一面漫不经心问:“你嫂子在哪里当差?”

    桂嫂子道:“便是正院里宁姨娘的陪产嬷嬷李琪儿。这不上个月才让太太调了过去,专侍候姨娘。”

    “李嬷嬷?”瑾芳望住桂嫂子,顿了片刻,手下又拿了一小片鹿肉。“李嬷嬷是你亲嫂子?”

    “可不是?”桂嫂子拿起刀来斩兔子,“她男人跟我男人是亲兄弟,我与她是妯娌。那年她生她那大闺女时难产,还是我在床前接的生。也就是吃了这亏,她便随着我们那片儿的接生婆学了这陪产接生的活儿,至今倒也没失过手……”

    瑾芳一面听见她絮叨,一面手势就钝了下来。

    “……宁姨娘这胎保不准是个男孩儿,如果真是,那可就真是大喜事儿了!老爷五旬得子,全府上下都要沾了喜气去!”

    桂嫂子犹在自说自话。瑾芳唤了红英来串鹿肉,自己且走过去拿了半碗面来调着。说道:“这园子里竹笋多的是,既是宁姨娘想吃,怎不早说?命人挖了去便是。姨娘怀的是咱们老爷的骨肉,我们当女儿的,只有欢喜迎合的理。”

    桂嫂子望了望正屋方向,讪讪笑了下,在围裙上擦了把手道:“若是都有大姑娘这般好脾气,便就好了。说句犯上的话,咱们二姑娘的性子姑娘不是不知,这竹林长在集韵斋门前,二姑娘若是不肯,便是没人敢来碰这钉子的。何况宁姨娘素日与李姨娘颇有些不和?前日便只好托人在外面买了两斤罢了。到底又不如刚采的这般鲜嫩,总是不如人意。”

    瑾芳想了下,“这么说,姨娘倒果真是害喜了?大夫怎么说的?”

    “自然是害喜!”桂嫂子道:“我听我嫂子说,大夫说了,竟已怀了有两个多月,姨娘没有经验,之前竟当了妇方病来治,竟把胎气医动了,如今万事需得小心。”

    瑾芳闻言,点了点头,不说什么,复又将铁签串好的鹿肉一条条放入沸油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