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望月便来禀,说依着锦眉暗中交代的话儿与琉璃说了,不消几句话已经打点好,现如今只消与大太太三太太那里随便扯个理由去,便可成行。锦眉少不得又与她细说了几句,望月都句句记了。可巧夜里刘府便来人确定隔日下聘事宜,大太太这里自然应允无疑,倒是且把这事给耽搁下来。

    到了次日一早,府里便正经忙碌起来。因府里还有老太太在,故待客接礼皆定在荣华堂。大太太三太太早早聚在院内,陪着老太太更衣梳妆,老爷们则在外招呼。正院里则由李姨娘陪着瑾芳坐在厢房,静心等候喜娘与刘府亲眷送来定婚信物。

    吉时定在辰时末,一时只听得大门一开,鞭炮声锣鼓声齐鸣,伴随着欢喜道贺之声,两人一抬的礼箱足有二十四乘,又有挑担的彩礼一十二件,由媒婆领头,刘府里的叔伯女眷共八个,犹如长龙般进了府来。

    这是大太太院里的大事,若在以往,少不得须锦眉在旁帮衬一二,自有了前面那桩事以后,大太太深觉其不争气,一口气憋在心里尚未泄出,是以接连几日也不曾来理会她。锦眉也省得这其中厉害,竟是也不去露面,只每日里让流翠代为请安了。

    且说碧罗在前方见了这彩礼阵仗,回屋便与锦眉道:“刘府出手这般阔绰,大姑娘倒像是有后福了。”

    锦眉因才从瑾玉处授了针线活儿回来,正坐在桌畔歇息,听了这话便想起当日瑾芳姐妹暗中所说之话。默了一阵,不免叹道:“若说衣食无忧便是有福,那便罢了。”这里叹完,却又想起道:“正院里如今没甚么人,只李姨娘陪着大姑娘在那里,咱们且瞧瞧她去。”

    碧罗应着,且转去厢房拿了两碟子糯米虾仁卷并鸡皮枣泥酥,用食盒装好了才出门去。

    正院里今日也是张灯结彩,正门内摆着张大八仙桌,上供着天地三仙神像,并有十来碟果子点心。廊下丫环婆子皆守在各处门口,便是无人,也是连半声话儿也不敢说。

    碧罗问了瑾芳所在厢房,便挽了锦眉同步走去。到了门口人影一晃,却摇摇摆摆走出个人来,这人穿着松身短袄褂子,头上插了五六枝钗环,左手托着后腰,十分娇慵模样。见了锦眉,那满带鄙夷的脸上忽然一顿,立时又多出几分嘲弄来:“哟!这不是咱们表姑娘吗?怎么,这会子没去寻二少爷说话?”

    碧罗立时气到要骂:“你胡说什么!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锦眉忙将她拉住。对方不惊不惧,冷笑了两声,再道:“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正经人呢!平日里装得跟个金枝玉叶似的,原来背地里竟跟那窑姐儿的手段也不相上下!一个破落户,还妄想攀咱们家的高枝儿!我就不明白了,老太太怎么就肯把你给留了下来?也不怕带坏了姑娘们去!”

    “宁氏!你给我闭嘴!”碧罗再也忍不住,欲上前扇她的耳光。

    纵有月荷在旁急忙拉扯,宁氏却一时闪避不及,终挨了她两根指头。当下那火气见涨:“你什么东西!敢动我?”挥出一巴掌,直往碧罗脸上抽去。锦眉早料到她会动怒,眼疾手快架住她手腕,挡在碧罗身前,冷冷盯着她道:“宁姨娘精神见好,身子可大好了?”

    宁姨娘挣脱不开,只得泄了气,憋红着脸道:“死丫头片子竟敢打我?!你可知现如今我怀了老爷的小公子,连太太都得让我三分,我还怕了你不成!回头老爷太太回来,自有你们好受!”

    说罢,这怀了“老爷小公子”的姨娘便怒气冲冲往外走了。

    锦眉碧罗怔了半日,门内忽传来怯怯一声呼唤:“可是眉儿妹妹来了么?”

    锦眉听出是瑾芳声音,忙应道:“正是。我见大姐姐在此独坐,便带了些点心来予你们,这会子可方便我入屋去?”

    屋里忽然静默,半晌没有动静。锦眉垂了头,略叹了一气,“莫非大姐姐也当我如洪水猛兽,从此要不相往来了么?”

    话音刚落,那帘子忽就开了,一身红衣珠翠的瑾芳妆容齐整,目含泪光站在那里。“这闷死人的屋里,除了二丫头,也就只你来瞧我一瞧。我这里感激尚且不及,你道也要当我是那瞎了眼的糊涂人么?”

    锦眉闻言也不由动容,当下由她拉了手,一道进了去。

    这里挨着炕沿坐下,锦眉看了一眼空空的屋里,问:“姨娘出去了么?”瑾芳点点头:“再过一阵,喜娘便要来送‘如意’,她回屋里换衣去了。”锦眉哦了一声,拍了拍她手,“方才宁姨娘来看你?”

    瑾芳眼眶又泛起红来:“她哪里是来看我?竟是来气我,见我左右无人,便就来嘲弄我嫁了个瘫子病鬼,来日无后,连个送终的人也没有。方才你们在外争执,我字字都听见了。你道她如今何以这般狂妄?竟是上回街上那柳大夫来诊过,说她已怀了有两个月身孕。老爷那里欢喜得不行,竟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便连太太,也不敢得罪了她去,这几日日日里鸡汤燕窝地侍候,脾气也养出来了。”

    “果然是有孕了么?”锦眉微讶道。

    “可不是?”瑾芳绢子印了印眼角,“她原就受老爷纵着,以前没子嗣,倒还怵着太太些,如今怀上了,又因前几日太太被老太太训责,传到她耳里,不知多兴奋,因而更是落井下石起来。如今竟敢当着太太面顶嘴了,这在主母跟前尚且如此,何况我庶女面前?”

    锦眉听毕,心下也甚是不舒服。那夜里大太太虽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她,到底过去那十七年里对自己也是恩重如山,虽换了个躯壳,这感情却是换不了的,再者若是自己不曾危及了她的地位,也不至于这般。太太的作法虽欠稳妥,却勉强也算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