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便是约好了去探监的日子,早饭后不久芸娘便已到了何府上,唤仆从随身拎着已备好的两只大匣子。锦眉的奶妈李嬷嬷随之而来,在如意门下见到前来迎接的她,早已忍不住含泪念道:“我的小姑奶奶,这么些天儿不见,总算是精神气儿也不同了,端底是这里人贵福气重,生生地把人儿也养滋润了!”

    锦眉只是扶着她微笑,并不言语。见芸娘仍是独自前来,因瞅了个空问道:“二姨娘那里,你可去了不曾?”芸娘在正房里等大太太换衣裳,听她问起,脸上颜色更是黯了下来,“哪里不曾去?家里出事,她原就生怕连累了她们母子,如今听说你爹还要发配,更是死活不同意了,见鑫儿在旁玩耍,更是忙不迭地唤她娘老子抱了进去。”

    锦眉听完,冷笑道:“我早知会是如此,原就与你说不必再去,你非不听。”

    芸娘瞧了她一眼,也无话可说。兀自顿了半日,又道:“我就怕凭她这德性,鑫儿再跟在她身边,只怕将来也学不了好去。你说说,哪里有当娘的竟拦着儿子去看爹的道理?你爹统共就这么个儿子,若再被她教唆得连祖宗也不认了,可如何得了!”

    锦眉手里拨弄着盘里瓜子儿,面无表情道:“那还能怎么着?竟去把鑫儿抢了回来不成?”芸娘噎住,锁紧了眉头瞪她,一时不说话了。锦眉这便缓了颜色,劝道:“您着急什么?锦鑫是叶家的种,这是任她怎么说也说不过去的事实。咱们先把自家这头料理妥当了,再去理会她也不迟。”

    芸娘本就没主见,想着眼下也确有许多不确定之事,也就不言语了。

    没一会大太太换了衣裳出来,众人便就依次起身。

    芸娘问:“姑老爷可一道去?”大太太说:“理应是该一道去的,却因为昨夜看帐本受了些风寒,今日早上竟有些起不来了,才唤了大夫瞧过,说是要静养,便就不消去了。”芸娘理会点头,便就仍携着锦眉略落于后头,一齐往二道门方向去。

    游廊内大太太因就嘱咐起介时入监探望之琐事细节,此番因是额外托了人的,故比不得平常那般方便。芸娘自是细心听了,一面又嘱告锦眉谨记。如此说话行路,将至西边穿堂之下时,忽打后头走来一丫环,先看了看锦眉,然后向大太太行了一礼,复与锦眉道:“表姑娘且留步,奴婢是三房里的丫环春香,四姑娘因急着要张鞋样子,想请姑娘回屋帮忙先寻了去。”

    锦眉道:“你唤流翠寻去罢,我这里有事,怕是不能回了。”

    那丫环道:“奴婢已知姑娘有事,但因方才去问了流翠姐姐,她竟是也不知那花样子搁在何处,故让我来了寻姑娘。隔几日便是舅老爷府上太太的寿日,四姑娘因想亲手做双鞋子与太太,故而只得烦扰姑娘了。”

    锦眉蹙眉不语,向大太太看去。大太太道:“什么了不起的花样子?竟非得要这张。让她去别的姑娘那里寻张罢!表姑娘现有要事。”

    那丫环忙的陪笑:“奴婢原也是这么劝来着,太太也知咱们姑娘的脾气,竟说只有表姑娘的花样子绘得最为精致好看,任别人谁的也不要。奴婢无奈,只得巴巴地寻来了。”

    大太太想起素日瑾华的倔强执拗,顿时沉脸不语。锦眉想了下道:“既是如此,却也不好拂了四妹妹一番心意。我这便回屋寻去罢,太太与母亲就先行去,等我寻着,即刻赶过来便是。”

    太太因道:“那么你快些罢!”

    锦眉应了,便就与碧罗一道转身回走。走了几步,忽想起又拉了碧罗在旁,压低声道:“你这便与太太一道去罢,此番是托了人才得见的,但若我来迟了尚且未到,你便先随太太姨娘入内。见了爹爹,你替我问他一句,这案子背后是个甚么可能,他心中可有底?切记最好背着所有人耳目。”

    碧罗原想不依,后听她如此交待,便不再罗嗦,当即唤了方才那叫做春香的丫环好好跟着。这里春香忙不迭地点头应了,直道:“姐姐放心去罢!有我在此,断不会让姑娘有什么闪失。”碧罗这便点了头,快步追着太太芸娘脚步而去。

    二人从穿堂入内。锦眉对外庭不甚熟悉,春香便就指着西边一片房子道:“打这边过去,倒近些。”想她也是在府里走惯了的,也就顺从了。过了几道游廊,看各院里光景,门庭洁净,时有娇俏的少妇出没,颇像是已成了家的各房子弟居室。不敢多呆,便就沿着外间廊子一路往内。

    到了座四间大小的抱厦外头,春香忽指着右边小花园的墙根底下道:“表姑娘你瞧!这大冷天的,那蔷薇竟居然开起这大朵的花来!可不稀奇?”锦眉顺眼望去,果见那丛蔷薇枝上绽了朵碗大的红花,煞是醒目。春香喜道:“表姑娘你等着,我这就去摘来与你瞧!”说着,已蹦蹦跳跳跑了过去。

    锦眉因急赶着拿了花样子好出门去,见了这奇景也并不在意,原想唤住她,又见她年纪尚小,想是小孩子心性,也就耐着性子等了回。

    哪知这里刚站定,忽听头顶哗啦一声响,未及抬头,一桶不知洗过什么的脏水扑面泼来!当下尖叫着想要退避,这三尺宽的甬道上却哪里可能?早上才里外新换过的衣裳,顿时已被浇了个透湿,连鞋袜里也一片冰凉!

    “表姑娘!”春香忙地扔了花,惊跳着跑回来,从墙根下扶起她人,却已是披头散发,狼狈得不成人形。

    锦眉拂了把脸上滴流的水珠,身上冰凉湿腻,抬头往顶上看去,那墙上哪里还有人?竟连鬼影子都无一只!当下又气又恨,浑身又冷得打颤,却也拿它无可奈何。

    春香指着那墙头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浑货子?不知道底下有人么?回头我竟告诉太太去,不剥了你的皮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