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听里头二人静默下来,转而悉梭下了地,疾步到了门口。

    “表姑娘来了?丫环们去了哪里,怎地无人禀报?”

    瑾芳慌色未褪望着锦眉,一面数落黄莺。锦眉忙道:“她本是要传的,是我阻住了她,原想逗逗你们,后见廊下桃树新发了芽,便就去瞧了两眼才来。”

    瑾芳姐妹对望了眼,忙地道:“原是这样,那快进屋说话罢。”

    入得门内,瑾芳姐妹已并立在门口,脸上不甚自然。到底瑾芳是大姐,惯常沉稳,这时已连忙唤人递上瓜果,又命人沏来了上好的冻顶。这边瑾咏也已经回神,撩了帘子,跨门站着,对着丫环们斥道:“表姑娘虽替你们说了话,但终归是不该的。大冷天里若委屈了姑娘,可仔细太太面前有你们好受!”

    丫环婆子们忙赔着不是散了,一时倒茶的倒茶,上果子的上果子,倒也冲淡了方才气氛。

    瑾芳让了锦眉在炕沿上坐,自己且拿抿子去抿松散的发鬓。锦眉顺势拿起炕桌上未曾绣完的鸳枕,细看了下,由衷赞道:“姐姐好俊的绣工,真不愧是何氏绣庄从小习绣的大小姐,这鸳鸯竟被姐姐绣得像是要顺水游走了似的。”

    瑾芳听了,回头强笑了下,并不曾说什么。瑾咏打门外一进来,脸色忽明忽暗,听了这话,却是挨着锦眉坐下,也瞅着那枕面道:“哪有什么俊不俊,不过是姐妹们用来消遣罢了。若论起针线上的功夫,咱们两府当中,倒数诺姐姐为最。听闻今日各房里都在分衣料子,眉姑娘不在屋里试度,怎地有空过来?”

    锦眉笑着应道:“原也是看了半晌的,看那色儿,倒觉衬这季节尚早了些,迟些再做罢。却想起那日答应了大姐姐要来描绢子上的玉兰枝儿花样子,寻了半日,却是不巧,那绢子竟不知落在了何处,总也寻不见。便就自己过来了,现描一张罢。”

    瑾芳听说,忙的过来:“什么大不了的事,倒劳烦你亲自来了。”又命黄莺拿了纸笔在旁侍侯。锦眉看了看,略思索了一下便下笔。口里仍与她们闲话:“大姐姐婚期在即,也不知喜服都备好了不曾?若有需要我帮手的地方,只管说便是。妹妹绣工不如姐姐好,裁裁剪剪,画画花样子,倒也勉强可以。”

    瑾芳因推辞道:“你身子又不好,若是不嫌弃,多来走动走动,彼此间说说话已很好,哪敢劳烦你动手。”

    “大姐姐这话见外,”锦眉抬头笑道:“虽则我体弱多病,却不知怎地,自打到了何府,竟似换了身筋骨似的,也不如从前那般无用了。再者你是大太太的女儿,我是大太太的侄女,原是比三姑娘四姑娘还要不同些的好姐妹,如何倒分起彼此来?若是太太知道,只怕要怪我故意与姐姐们生份也未定。”

    瑾芳顿时默了默,看了看一旁不语的瑾咏。

    “妹妹既这么说,我们哪里还敢说什么?自然把你视作好姐妹的。”

    一语说完,却又不语了。

    锦眉抬头但笑。屋里无人开口,瑾芳挨着引枕坐下,手里若有所思拨弄着枕角穗子。瑾咏也于一旁拿着方才的针线继续绣起,眉间微蹙,时而望一望对面专注于纸笔中的锦眉。锦眉低头描着玉兰枝子,待一枝描好,又修了修,半晌然后拈起两角对着窗户照起。“好了。”

    瑾芳恍然回神,坐直腰道:“好了?”一面伸手来接,只见上面果然细细淡淡地绘着两枝玉兰枝,三朵含苞待放的花儿点缀其上,清雅娟秀,细微处竟连枝节疙瘩都描了出来,果然与那日她绢子上见到的一模一样。便就脱口赞道:“妹妹一手好画工!早知如此,倒真要跟你请教请教了!”

    瑾咏也探头来看,锦眉却望住她手里绣的那幅鞋面,“二姐姐绣的这喜靴,却不像是女人家穿的,断不会大姑爷的喜服也得我们做罢。莫非是咱们家哪位少爷也要有喜事了?”

    听得她如此说,姐妹二人这才收回目光。瑾咏道:“表姑娘好眼光。可知年后我们大姐姐出了嫁后,到了五月初,大哥哥也要迎娶薛家的三小姐为正夫人了?”

    “就是叶、何、薛御绣三家里的那个薛家?”锦眉有些讶异。薛家几位小姐她倒是都见过,印象中这位薛三小姐看上去确也是知书识礼品貌俱佳,论家世门第,都堪称再般配不过。只是这桩亲事是何时定下的,身为大太太的娘家人,她居然不知情。

    “正是。姑娘虽不大出府,想必也是知道他们家的了。”瑾芳在东座原处落了座,又捡起方才未完的绣面来道,“也就是旧年冬月里定下的事。大哥哥心高气傲,平日里待弟妹下人们还好,却在婚事上千挑万选也没个准,太太急了,因听说薛家这位小姐正待字闺中,便与老爷商量着定了亲。事成定局,大哥哥也只得依了。”

    锦眉点了点头,又细看那喜靴。

    “这么说,大哥哥的喜日倒要落在姐姐之后了?”锦眉忽想到这个。笑道:“太太也忒疼姐姐了些,倒让大哥哥落了后去。这倒也是桩门当户对的大喜事,怪道大太太今日亲自领着刘顺家的去了薛府,想必算是新年里亲家间走动了。我孤陋寡闻,来了这许久,竟现如今才听说。”

    瑾芳偏了头去,幽幽道:“妹妹住得久了,这些事自然会早得了消息去。”

    瑾咏起身站在她身侧,手掌抚住她肩膀,似慰籍之意。“方才才说表姑娘好眼力,如今怎么倒迟钝起来?早嫁便是疼我们么?怎知不是及早甩包袱之意?姑娘是太太的亲侄女,深得太太器重,自然以为这是万般的抬举。只是我们虽出身微贱,倒不见得稀罕。”

    “二丫头!”瑾芳情急扯了扯瑾咏袖子。瑾咏不甘心地抽了手出来,只是这回却只抿紧了唇,并不曾说将下去。

    锦眉被她这一斥,立时愕住。稍后思及方才窥听之言,也恍觉言语触及了瑾芳痛处,深悔鲁莽,再不知该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