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流翠已迎上来:“床已铺好了,是这会子就歇着,还是喝碗醒酒汤再睡?看姑娘可不像平日爱喝酒之人,一时喝多了,睡醒难免有些头疼。”一路从碧罗手里接过锦眉搀着,往里头去。

    锦眉不擅饮酒,锦诺却是常喝的。自家酒窖里,甚至有她指点厨下酿的梅花酿,杏花酿。只是到底身子虚弱,这时心中却清醒,身上却已困乏得很。便听了流翠话,喝了碗汤,歪在梅花榻上渐渐睡去。

    这里碧罗在房内打点了些平日自做的细碎琐物,欲带回给叶府上相好的姐妹做礼。流翠撩帘进了来,笑道:“这才来几日,回个府就捎上这么些东西,倒不见你才来时送与我个见面礼什么的。”碧罗顾自结着将打完的缨络带子,回笑道:“你在这里哪样没有?还眼红我们这些不值钱的玩意。我便是送给你,你也未见得要!”

    “谁说我不要?”流翠走过来一把抢过那缨络,举高了笑道:“你道我不知,你们大小姐从前是御绣三府里绣工最好的主子,你跟在她身边,也学了手了不得的手艺!我瞧这络子放在外头去,没得一二两银子怕是买不下来,谁说我不要?今儿我既见了,这个便送予我罢!”

    流翠说着便将络子塞进了怀里去,碧罗也无法,只得白了一眼笑骂:“倒看不出来,何府里也有你这么个贪心鬼!”

    流翠将络子放好,这时笑嘻嘻在炕沿坐了,眼有深意望着她道:“我这人极少贪人物什,如是有了,必是也有因的。我如今且告诉你个事,你要不要听?”

    “嘴巴长在你脸上,能由得我?”碧罗没好气。

    “那好。”流翠正了脸色,说道:“你仔细听着,今日我在园子里,不经意听到个话儿,说是二少爷看上了咱们表姑娘,竟把新纳的那位窑姐儿莺儿给赶了出去,面上是因莺儿那日在门口言行无状冲撞了太太,故而施以教训,实际上却是向太太与姑娘示好,以求将来亲近机会。”

    “这是什么鬼话?!”碧罗腾地跳起来,“是哪个猪油子蒙了心说了这种话的?也不怕下拔舌地狱!我们叶家的姑娘个个冰清玉洁,如今虽寄住在此,却也容不得人如此糟践!”

    流翠忙起来安抚:“好了好了!你小声些!”见碧罗忍耐住嘴,琢磨了半会儿,又道:“你何苦如此激动?二少爷如今尚未定亲,房里虽有几位侍妾,却都称不上甚么好货色。若此事成了真,我们姑娘一过门便也算是正牌主母,威风荣耀,岂不是好事一桩?”

    “你也是个糊涂的!”碧罗一听此话又斥她道:“你看你平日也算尽心,还道你是真心待咱们姑娘,不料你如今竟说出这种话来!我知你们家家世不错,可我们叶家之前也不差!你们二少爷虽未娶妻,却早已妾室成群,且个个是厉害角色,再者以二少爷那样朝三暮四的品行,我们姑娘过了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听人如此闲话,不掌她们嘴不说,且学了来告诉我,我却是看清你了,要攀高枝儿你自己去,别拉扯上咱们!”

    流翠被她这一通骂,忙道:“好好好!是我错是我错。原是我错怪了你们。”碧罗不依,一张脸气得通红。流翠只得又好声好气相劝,许久劝得她坐下,这才往门口瞧了瞧,回来笑着道:“不怕你恼,方才我竟是试探你的。你且别怪我多心,咱们姑娘这样身份,我与她相处也短,并不知她心内如何作想,故而断要问了你的意思才敢说话。”

    碧罗半信半疑看了看她,哼了声不答。

    流翠叹了一气,又道:“你道我是什么人?我虽自小随着我娘在太太身边侍候,一心向着太太,却也不是那般生来就愿当奴婢下人的人。今日在老太太屋里,姑娘敢那样说话,我便已深敬她自重自爱。再加上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我亦是拿她当了自己主子的。”

    碧罗张了张嘴,仍是没出声。

    “我既拿姑娘当自己主子,听到方才那话自是也如你一般难受,却因是路过听到,对方又不是寻常人,却不好去回的。你若信我,便勿再要怪我没曾露面斥责她们。”

    碧罗见她眼底一派坦诚,终开口道:“她们到底是谁?”

    “还能有谁?”流翠道:“正是宁姨娘跟苏姨娘这两个。她们当时吃了酒后在假山后说话,我路过听了听,才知原来是因当日宁氏来求姑娘帮着去向太太拿钱未果,故而记恨在心所致。宁氏认为是太太与姑娘有意不肯行方便,故而造了这谣,幸而尚且顾忌老爷面子,嘱咐着苏氏暂勿说去,不然,如今还不知传成怎样一副光景。”

    “此话当真?”碧罗问。

    流翠敛色:“我若是有半点二心,半字假话,便令我世世为奴。”

    “这伙不要脸的贱人!”碧罗斥道,“等我回了太太,有她们好受!”

    “不可!”流翠起身拦住:“这二人实在可恶,她们说这话除了我外并无人证,且也治不了她们什么。我们倒且不如按兵不动,等她们有了动作之后再去整她不迟。这话你斟酌着,我看那二少爷也许确是对姑娘有些想法,不可不防着他借机去向太太说道。无论宁氏所说是真是假,这究竟关系到姑娘的闺誉,她若真心不愿意与二少爷扯上关系,便也好让她平日里留个心眼,以免在行动上让人有机可乘。”

    碧罗一想,点头道:“这却也是。既是把太太也一并牵了进去,那么她们显见是不肯就如此罢休的。如今若去告诉太太,到时若闹出什么动静,别人明里不说,暗地里还道是我们兴风作浪。——时候不早,我得先回叶府一趟,到夜里我再跟姑娘说去。”

    “也好。”

    流翠起身,把方才塞进怀里去的缨络还给碧罗,笑道:“这个你拿回去罢!我同你闹着玩的。”碧罗见状,硬塞了回去,不容拒绝地:“你若是不嫌弃我做的不好,便收着罢!今日就当是多认了个姐妹。东西不值钱,却比买的要好。”流翠也是个爽快人,如此便道:“就依妹妹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