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江安稍微清醒,已是第二日的中午了。正午的阳光宛若调皮的孩童,自贴花的窗户间流窜进来,在他的眼睑上奔跑跳跃着,将那酣睡的人儿叫醒。脑中仍是一阵眩晕,心里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江安想要抬手遮住眼睑,却觉全身一阵酸软,仿佛被卸去了骨骼一般,连动一个小手指头,都要花费半天的力气。

    这是……怎么了?江安无力地躺在榻上,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惊觉自己此时,连喘一口气都是如此吃力。几番挣扎之后,他终于不再做那无谓的尝试,双目合起,静静地回忆着这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事情。他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这样,让他觉得屈辱且难堪的字眼——人质,被挟持作为人质。“哈哈。”心里不禁泛起一声苦笑,然而此时,想要将这抹笑容表现在面容之上,竟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他睁开眼睑,费力地转了几下眼珠,将这室内景象打量个遍,方才确定,自己此时身处一间客栈之中,然而这是哪里的客栈,新吾,锦凉,还是……还是已经到了栖柠境内?全身麻木且酸软,使不上一丝力气,迷药,分量如此之重的迷药……他咬牙切齿地碎碎念着,此时连转一下眼珠都是如此费力,谈何逃跑?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索着自己的处境,苦笑一声,安慰着自己,这样最好不过了,所幸脑袋还是相当清楚的。

    他望向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衫青衣,那染血的金甲被褪下,不知放在何处。他的心头忽的沉了下来,皱了几分眉头,金甲遗失了么?护心镜,那面护心镜……

    不待他的思绪飘出,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小屋一侧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端着饭食茶盏轻手轻脚地挪进来进来,狐疑地打量了榻上四仰八叉的江安一眼,几分疑惑,将那饭食放于桌上,掩了房门,离去了。

    那小桌离江安并不远,只是一个伸手的距离,然而对于此时的江安来说,却是咫尺天涯。饭菜的香味很快飘出,钻进他的鼻孔里,每一个毛孔里,强烈地挑逗着他的食欲。江安忽的记起,自己已经将近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越是如此想来,腹中越是饥馁,饥饿之下,身体越是无力,无力之下,更是触不到那小桌之上的饭食。“真是讽刺啊!”他心里喃喃念了一声,手臂剧烈挣扎着向前伸去。

    如此几番,无果之下,江安终于放弃了,只好说服自己躺在榻上,试图沉沉睡去来抵御这潮潮袭来的食欲。在迷药的催动之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不知不觉之间,日头已经向西斜去。

    再次睁眼之时,突见面前一抹紫纱,在他眼前略微移动着,带着身上那抹若有若无的香味。恍惚间,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七年之前那样如同山间流月般一尘不染的眸子,嬉笑怒骂皆成风情,秋波婉转,似乎要荡漾出涟漪来。江安不禁一阵欣喜,挣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露出一抹微笑,恍惚念一声,“阿薇。”

    那凝视着他的紫衣女子听罢,略微一愣,眼里的光便是逐渐黯淡了几分,面上的轻纱拂过他的脸颊,酥酥痒痒,撩人心弦。然而,待得江安看清眼前之人时,眼里便是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失望与哀痛,低低苦笑一声,“原来是你。”

    叶水芙低下头去,默然无语。良久看一眼桌上分毫未动的饭菜,黛眉长敛,露出了几抹狐疑地神色,纤手自云袖中摆出,皓腕轻翻,如同林间彩蝶翻飞,打出漂亮婉转的手势。江安看罢,望了那女子一眼,苦笑一声,反问道,“姑娘你说呢?”

    叶水芙沉吟了片刻,忽的仿佛想到了什么,点点头便起身离去了。再归来时,手里多了几盘热乎乎的饭菜。她扶着江安起身,靠在榻边,一把精致的小勺盛了粥,向着他的唇畔送去,几番点头示意,连那眼角都噙着笑意。江安见她如此,亦是吃了一惊,觉得有失礼数,眉头轻皱着,一时不知如何拒绝。

    却说那叶缙四处寻芙蓉公主不见,焦急难耐,心心念着,这丫头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来到江安房中,见如此光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江安斜眼瞥见叶缙的脸色,如同白霜之下的茄子,都要成青紫色了,更是抿嘴一笑,张了嘴,将水芙送至唇边的勺子含了进去。几分挑衅,抬眼向着叶缙浅笑一番。

    叶缙见状,一时怒起,大步上前,一把将那捧着汤碗的叶水芙拉至身后,随即便是一拳,重重地打在江安的脸上,口里犹是冷冷骂一声,“东莱余孽,身为阶下囚,竟还如此不识时务!”叶水芙被他迅速拉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一声惊叫,将手中的杯盘零落了一地。

    江安受此重重一击,如同一团棉絮,软绵绵地倾倒在床榻之上,唇角顿时涌起血丝,然而此时,他连伸手抹过血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扑倒在榻上,任凭鲜血沾湿锦被。一旁的叶水芙眼观此等情景,一时间被吓得手足无措。“哈哈。”江安回头冷笑着,目光犹是犀利,定定的落在叶缙的身上,一声轻笑,带着几分鄙夷,凛然一句,“我东莱将士以铮铮铁骨傲立于世,岂是栖柠趁人之危的阴险鼠辈所能比拟的?”

    叶缙听他如此言语,更是火冒三丈,不等他说完,便是一个箭步窜上前来,眼看就要将如一团棉絮的江安拎起,那抹熟悉的紫纱却挡在眼前,小手攀住了他的胳膊,略微摇了摇头,目光里满是惊恐。叶缙怒起,一把推开叶水芙,冷冷一句,“你让开!”

    然而眼前的女子鼓足了勇气,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样,使劲攀住他的胳膊,向后拖着,摇晃着脑袋,寸步不让,清丽的眸子里现出的,是浓重的嗔怪。她抬起手来,纤手翻转,几番流转,叶缙方才明了了她的意思,不禁有了几分无奈,他目光凄然,凝视着身前的王妹,摇头叹一声,“芙妹可是说我趁人之危?我的好公主,如今,你我都尚未脱离险境啊!”言毕,回身怒起,横眉咤了江安一声,带着几分威胁,几分讽刺,“你若是想逃,最好是趁着身处东莱的时候,若是到了栖柠境内,叶缙一定会先杀了你。不过……”他的语气逐渐变得很轻很轻,佯作恍然大悟一般,狡黠笑道,“我倒是忘记了一件事情,”他抬手轻轻指着江安,虽是调笑,却依然在阐释着一个不争的事实,“王子,若是在东莱境内被发现行踪的话,东莱王秦岚可是饶不了你呢!哈哈哈!”

    “你!”江安听罢此话,心头便是泛起一股浓重的酸意,脸色在一瞬间转为苍白,良久闭了闭眼睛,怅然嗤笑一声,“这便是你们这些栖柠鼠辈的杰作了,可惜,可惜,我东莱中计耳。”

    “可惜,东莱无明主。”叶缙见他如此神色,料得此话是刺中了他的内心深处,眼珠一转,不失时机地劝导道,“王子才情盖世,如此愚忠,着实是可惜了,良禽择木而栖,忠臣择主……”

    “忠臣不事二主。”江安闭眼,静静地倒在床榻之上,低低一句,便将叶缙本欲脱口而出的长篇大论关了回去。他静默着,悠悠一句,“世子,还是收起你的说辞吧,你应知对我无用。”

    叶缙听得此话,脸上掠过一丝惋惜,江安忠心,若是可以用言辞动容的话,早在东莱王威逼之时揭竿而起了,何以坐以待毙?“哦?”叶缙佯作疑惑状,回身欲望向叶水芙,却见方才她站立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念一声,这丫头,又是不告而别了。转念一想,此处是栖柠的秘密据点,应该遇不上什么危险。方才转过头来,向着江安,“如此说来,即便是我叶缙放你离开,你也会浪迹江湖,一生在躲避东莱王的追杀之中度过?如此过完雨声,你可是甘愿?王子在秦岚身边生活多年,他的脾性,应是最为明了了,”他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微微提醒一句,徐徐诱惑道,“只要你江安活着一天,东莱王便寝食难安,与其一生担惊受怕,还不若……”

    “你会么?”不等叶缙策反完毕,江安便是转过头来,迎上他的目光,昂然反问一句,“你会么?世子会放我离开么?”叶缙闻言一愣,随即转身,在房间之中踱了几步,哑然失笑,摊摊手无奈道,“不愧是江安王子,得,被你将了一军了。”

    江安唇角浅笑,闭了双目,低低念一声,“若是你肯放我离去,之后的事情,便不劳烦世子操心了。”说到此处,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调笑一声,“莫不是江安日后娶妻生子,世子也要牵肠挂肚一番?”

    “你!”叶缙听得此话,攥紧了拳头,一股无名业火几欲自心头蹿升,强烈压制之下,终于闭了闭眼睛,无奈叹一声,“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希望来日,王子可是莫要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