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国长得短小精悍一拳打倒胡占礼双手握拳环顾着四周恨恨骂道:“你他娘的血口喷人要说是勾引奸夫!也是你姑姑那个老婊子勾引的。你姑姑也不是啥好东西年轻时也是风流成性野男人排着队上场忙得提不上裤子……”坟地上一片混乱。胡家见胡占礼被打得一脸是血右眼青紫淤血一声吆喝几个人蜂拥而上抢向田文国!田文国的兄弟田文虎和跟来的人一看不妙也卷袖子摩拳擦掌纷纷加入战团。郑家祖坟成了双方拚杀的战场打得不可开交。郑家本族人见事情乱成一锅粥纷纷上前拉架劝解。

    这时一直在棺材前恸哭的郑智强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走到郑伯九跟前有气无力地道:“二爷爷!我想起来了:我爹大前年把右手腕摔骨折了是我给他接的骨这会还能摸出骨节来。左边的这具尸就是我爹!”说罢也不管打架的双方恍恍惚惚走到他爹娘的尸体前分别磕了一个头然后走到妻子棺材前呆呆地伫立着。两家亲戚忙于打架余下人忙着劝解谁也没在意他。郑智强傻愣愣地站了一会突然退后两步声嘶力竭地叫道:“爹!娘!孩子他娘!我屈死的孩子!你们等等我我来了。”踉跄着一头朝棺材猛地撞去。人们救护不及几声惊呼声中只听一声沉闷的脑袋和棺材的撞击声郑智强的脑袋霎时象炸开的西瓜“嘭”得一声裂开了鲜血裹着白色的脑浆四散开来染红了洁白的雪粒。打架的、劝架的、和看热闹的都被这突然生的人间惨剧惊呆了。须臾亲朋们扑向前去抱着郑智强的尸体失声号陶痛哭哭声惊天动地。有一个人哭得最是历害在雪地上打滚那就是沈塘的沈利司!围观的人们无不耸容打架的双方也停了下来早有人把田文虎、胡占礼等参于打架的人给弄走了。

    冯剑看到这惨烈的一幕想起屈死的姐姐不觉悲从心来不忍再看便转身步履蹒跚往阎陈庄走去。他两脚昨天新伤又站了好长时间此时便感到疼痛难忍又谦触景生悲精神恍惚刚走几步便一个趑趄摔了个大跟头!他从雪窝里爬起来也不拍打沾在身上的雪粒摇晃着走了。他只顾闷头走路却没料到身后已悄然跟上一个人来正是郑智生!郑智生虽碰到巨大变故悲痛欲绝眼睛却一直不离冯剑身影!见冯剑趁乱开溜立马跟在他身后紧随不舍。郑智生蹑手蹑脚跟行数里眼睁睁地看着冯剑进了阎陈庄邵家。冯剑进了邵家大院来到自已住的屋子刚和衣在床上躺下范管家便进来了。范管家上下打量了冯剑一阵陪笑问道:“冯少爷!你上哪儿去了?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叫人送过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少爷以后出去游玩先给我打个招呼免得吃饭时找不到你。”冯剑乍听有人叫他少爷感到不习惯脸色微红慌乱地点了点头。范管家又笑了笑转身出去了。不一会有人送上饭来冯剑吃了。这时天色已晚冯剑感到疲惫不堪困意渐浓便脱衣上床睡觉了。

    从此冯剑便在阎陈庄住了下来。邵盼头和慧云的伤渐渐好了常来找他说话老是打听他家里的事还总问康主任来过没有。冯剑不知道他们说的“康主任”是干啥的每回总是搪塞过去。他越是含糊其辞邵盼头、慧云反而对他更是礼遇有加。邵和坤虽中了钟元保下的蛇毒因郑智强配制的蛇药起了作用却没有死。只是第二天郑智强家出了变故全家死于非命再也无处配药贴敷邵和坤最后全身瘫痪神志不清吃喝拉撒全在床上由侍妾侍候。这期间冯剑想方设法打听孙倩靓姐妹的下落偏偏邵家主仆象是商量好似的对这事守口如瓶只字不提。孙倩靓姐妹象在人间蒸一样从此杳无音信。冯剑也有过重新进入地道探个究竟的想法但自从葬母归来后的第二天邵盼头就叫人把丧屋里的洞口给砌死了。冯剑也踅摸到姜家集后的土地庙里查看那个洞口也已堵死夯实冯剑深感失望惆怅不已。每想到孙倩靓那俊美的脸庞他的心便‘怦怦’直跳无限思念和担忧。他虽猜测孙倩靓姐妹八成是被邵盼头卖住徐州了曾想到独闯徐州去寻找两人但徐州旋即便被日本军队占领。中**队的武器不如倭寇汉阳造不敌三八大盖除了台儿庄一战大捷以后数次交锋均已惨败告终。又被偷袭日军炸断陇海铁路线上铁桥通往大后方的给养线被切断数十万大军在日倭的猛烈的炮火轰击下只好往西部山区节节溃败先后丢失商丘、开封直到蒋介石命部下炸开花园口黄河堤坝滔滔不绝的黄河水一泻千里直冲河南、安徽、江苏三省数十县才阻住了日本人西进的步伐。日军在中国都南京令人指的残酷暴行传遍了全国令国人不寒而栗切肤仇恨。冯剑没有机会、也不敢贸然前去徐州寻找孙倩靓姐妹。

    再说跟在冯剑身后的郑智生眼睁睁地看着冯剑走进阎陈庄邵家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阎陈庄离吴坝不过数里谁不知邵家父子心狠手辣?郑智生藏在庄外隐蔽处直呆到月上三杆不见冯剑出来确认冯剑是邵家无疑方才怀着沉重悲怆的心情拖着疲惫的步子顶着严寒返回吴坝。回来的路上正好路过郑家祖坟郑智生便拐了个弯来到郑智强一家坟前。因是至亲郑智生并不特别害怕只有悲愤难过哀痛。又因这事牵涉到邵家他更是又恨又怕更觉棘手!正值上弦月繁星满天惨然的月光撒向大地月雪相映大地一片灰雾茫茫只有那四个黑黝黝的坟头布在白色的雪地里显得极为刺眼令人胆寒心惊。郑智生伫立坟前泪干肠断。忽然一阵冷风袭来他顿感肤如刀割心底生寒便扯紧棉衣准备离开。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这哭声如诉如泣时隐时现哭声凄怆、悲切哀惋在寂静的夜空中象一根无形的细丝线把郑智生的注意力一下子拉了过去。郑智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顿觉头末稍根根竖起心惊肉跳胆颤心寒。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沟坎下也同样埋有一个黑森森的坟头不用说正是那个来历不明的人的坟墓。此时坟前有一弱小人影蜷伏在地上恸哭声正是那人出来的。郑智生倒吸一口凉气提着胆子紧行几步大声喝问道:“是谁?你是干啥的?”哭声戛然而止。那人显然也没料到深更半夜会有人到这里来大吃一惊并不回话“噌”地站起身来拔腿就跑。郑智生见那人跑了想也没想提胆随后便追去。那人跑得飞快几个起落形似鬼魅转眼便消失在茫茫的雪夜之中。郑智生见他身材轻盈步履婀娜竟象是个年轻女子!

    郑智生追了一阵累得气喘吁吁见那人已没有了踪影只有月色映照下两行淡淡的脚印伸向远方留下一串解不开的迷团。夜色茫茫寒气袭人郑智生惧怕盗匪不敢再追惆怅地伫立了一阵方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一进家门只见郑伯九等人正焦急地等候着见他回来急切问道:“那人到底是啥庄上的?”郑智生脸色忧郁地环视了一周一字一顿恨恨地说道:“你们猜猜是谁?这人进了阎陈庄邵盼头家。”众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已的耳朵纷纷问道:“你看准了吗?昨天还给老东家看病智强咋可能得罪他家呢?”吴坝、阎陈庄近在咫尺吴坝倒有多半人家租种邵家的土地一提邵盼头都心里一沉气已先馁各自敲打自已的小算盘。郑伯九询问道:“你看清了吗?是进了邵东家的门吗?”郑智生道:“我又不是三生四岁的小孩能办这穿裆的事?我是眼看着那人进了邵盼头家的。我怕出纰露一直候到这时候方才回来那人进去就再没出来。不是他家的人能是谁家的?”郑伯九默默无语大家也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郑智生又把在郑家坟地遇上一个奇怪女人的事叙说了一遍大家均称稀奇胡乱瞎猜了一通。郑伯九吸完一袋烟颤微微地站起身来训斥道:“女人敢深更半夜里跑到坟地里去吗?这可能吗?真是瞎胡扯。邵东家是大户人家能办这伤天害理的事吗?就是说破天我也不相信弄不好是有人故意陷害他。天不早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年纪大了家里还熬着汤药呢。您们爷几个先说话我先回去了。”说着拄着拐杖咳嗽着走了。众人一看他走了干愣了半晌也一个个借故走了。

    屋内只剩下郑智生父子和另外一人这人就是沈塘的沈利司!智生爹郑良浩站起身来吩咐道:“累了一天了你也早歇吧!天这么晚了利司就别走了跟智生打个通腿。”说着悲怆啼哭转身回自已屋了。大哥一家六口惨死他能支撑到这会已是不错了。父亲一走郑智生惨然一笑声音怪怪地冲沈利司道:“他们都走了你咋还不走呀?”沈利司愤然道:“你把我当成啥人了?郑医生救了我一家两条性命却遭到灭门之灾。昨天郑医生不去俺家给俺媳妇接生也许不会有这么个结果。”郑智生象不认识一样怔怔地望着他轻轻喟叹幽幽苦笑道:“唉!难得你还有良心!我哥救了这么多人只有你还说句暖心的话。你也不要过多自责我哥昨天不去你家那把火把屋都烧光了他能逃得出来吗?早就被火烧死了今天就见不到他了。”沈利司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事跟我毕竟有着干系我不能丢下不管呀人得知恩报恩。咱俩携手总比你一人强呀!”一席话说得郑智生热泪盈眶哽咽道:“利司哥!我谢谢你了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感到孤单了。都说‘人情薄如纸’!这话刚才我信这会才知道是假的。”沈利司劝道:“你也不能过于责怪他们都是一家老小呀张着嘴吃饭呢谁愿意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呀!郑医生知不道咋得罪了邵盼头就遭到灭门惨祸你说他们怕不怕呀?反过来说你能断定这把火就是邵盼头派人点的吗?有确凿证据吗?”郑智生肯定道:“这人进了邵家我哥就算不是他邵盼头害死的也跟他有脱不了的干系。”

    沈利司冷笑道:“人进了邵家?这人是谁呢?你认得吗?你凭啥就说他是到你哥家放火杀人的凶手?”郑智生一时语塞喃喃自语道:“昨天他不是来过小医院吗!”沈利司忍不住笑了嗤之以鼻:“哦!来过小医院?郑智强是个医生干的是看病这个营生哪一天家中不来十几号看病的?你为啥偏偏就怀疑是这人呢?这人的脸上写着‘放火’这两个字了吗?”郑智生瞠目结舌无言以对。须臾郑智生沮丧道:“叫你这么一说这大半夜我是白挨冻了。”沈利司接着说道:“我也没说你白挨冻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就算这个人是放火的凶手你能断定他就是邵盼头支使的?当然你亲眼见他进了邵盼头家进了邵家不假他是邵家啥人呢?给邵盼头当差的我全都认的独独不认得这个人邵家为啥派这样一个人来?他既然昨天夜里放火害人今天又跑来干啥呢?还有:有个不明不白的男人也烧死在你哥哥家里这个人是谁呢?你知道吗?你刚才在坟地遇上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呢?她到底是干啥的?既然在那个烧死的男人坟前啼哭她肯定是那男人的家里人!这个女人胆子可真不小啊半夜里敢独闯阴森森的坟地这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我觉得这个女人倒是个关健。”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叱骂:“纯粹是放狗屁!”沈利司、郑智生大惊同时抢出门外。却见门外白雪皑皑皓月当空啥也没有。两人围着屋子转悠了一周四下一片寂静不闻鸡鸣不见犬吠冷气袭人哪有一个人影?

    两人回到屋里顿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沈利司低声问道:“你听到有人说话吗?”郑智生也低声道:“是有个人说话好象是个女人的声音是说咱‘放狗屁’!”沈利司点点头道:“我听着声音也象是个女人!智生!不会是风刮窗户纸出的声音吧?外边没人呀!女人裹足不可能跑这么快。再说要是有人跑了雪地上该有脚印呀!窗户外我细细察看了一遍啥也没有。”郑智生惴惴道:“可能是咱俩精神忒紧张了正说那个可疑的女人就碰上女鬼了。”两人一同自嘲地笑起来。

    沈利司笑道:“碰上女鬼也得说:我觉得这女人的确是个关健咱得想法子查查她的底细。”郑智生茫然道:“咋查呀?”沈利司笑道:“左右庄上谁不认得谁呀?来个生人好查更何况是个年轻女人!更好查。”郑智生道:“你说的也是。”沈利司沉默半晌幽幽道:“你哥也真是的经不起事横祸已经出了一家人好歹留他一条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谁知道想不开又寻了短见。”郑智生恨得咬牙切齿狠狠骂道:“都是胡家和田家那几个该死的野种狗屎不如也不分个场合。媳妇、老娘哪一个不是至亲?大众场合下往头上扣屎盆子谁能受得了?更何况我大哥已伤透了心!那时候光顾着拉架没想到我哥哥……唉!”沈利司叹道:“是呀!啥叫不明事理啊?人不能比人各方面的劲逼着你往这条路上走你大哥就该这样这就是命呀!”郑智生道:“话是这么说作恶的人迟早会有报应的。利司哥!我总觉得那个邵家来的人非常可疑。虽然我知不道我哥是不是得罪邵盼头了但邵家爷俩的一贯为人我大哥家中的这把火我怀疑与他家肯定有关系。”沈利司道:“这事只是怀疑是不是那个人目前还不能断定咱得想办法打听一下。”郑智生点头赞同惴惴道:“是呀!得先找人打听一下才对找谁好呢?”沈利司笑道:“我有个姑表兄弟在邵家当差!要不赶明我去找他打听一下?”郑智生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沈利司道:“这人你兴许认得姜家集谁不认得老绵羊呀!”郑智生恍然大悟叫道:“原来是他呀!认得、认得。他可是邵盼头跟前的红人!”沈利司站起身来道:“智生!咱就这么说吧!天也不早了你也早睡我该回去了。赶明我就去找他打听。”郑智生挽留道:“天这么晚了还是别走了。冷呵的天跟我打个通腿吧!”沈利司笑道:“不是我不走!你大嫂刚生过孩子需要人照顾。再说我出来一天了要是一夜不回家去家里还知不道挂念成啥样呢!”郑智生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不好留你了。外面挺冷的你把我的棉大氅披上吧!”沈利司道:“不用了走起路来就不冷了。”郑智生埋怨道:“这就出**奇了你穿上还能热死你呀?天寒地冻的别着了凉。”沈利司不再客气接过棉大氅来笑道:“管!那我就先穿走赶明得空我再给你送来。”说着出了门郑智生一直把他送出大门才回。郑智生看他走远了回屋在床上呆坐了一阵心烦意乱直到窗户放亮方才吹熄油灯上床歇息。

    郑智生在家等候沈利司的消息。可是一连三天郑智生望穿双眼沈利司却好象从这个世界上失踪了。郑智生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卧不宁。好在吴坝离沈塘只有几里地这天吃过早饭郑智生拎着二斤红糖心急火燎地来到沈塘。沈利司家就住在沈塘的庄北头有两间茅草屋低矮的院墙中间有一个麦秸苫的神仙过堂两张破旧的木门半掩一条黄狗懒洋洋地蹲在门旁见有人来抬头有气无力地“汪汪”叫了两声。随着狗吠声从堂屋内走出一个满脸皱纹穿着一身黑色破旧棉衣、有五十岁上下的老妇人来。

    那老妇人睁大混浊的双眼瞅了一阵问道:“你找谁呀?”郑智生陪笑道:“大娘!利司哥在家吗?”老妇人一抄手拉下脸来破口大骂道:“他姥里个**的!咋不在家都睡了三天了。”郑智生吃了一惊:“睡了三天了?是生病了?”老妇人低声问道:“吴坝烧死了一家六口你知道不?”郑智生眼神游移含糊地“嗯”了一声。老妇人神神秘秘地道:“是个看病的郑医生家也知不道得罪啥人了叫人家半夜里放了一把火全家都烧死了。要说起来人家郑医生跟俺家还有恩呢!俺大儿媳妇生孩子人家守了整整一夜。俺儿媳妇难产幸亏郑医生要不……就是那天夜里他家里出的事。你说说俺利司能不去帮帮忙?不去也不好价!从清起来去的一下子忙到天黑那么晚方才回来。也知不道咋治的?回到家摔得血头血脸脚也崴了俺一问还直嚷俺。”利司娘气得直翻白眼接着道:“我也不是败坏他俺这个大儿子从小就这样姥里个**的一肚子花驴蛋子怪得不叫摸耳朵!”郑智生一脸关切问道:“是滑倒摔的?伤得重不重啊?”利司娘两眼直瞅郑智生手里的那两包红糖敷衍道:“谁知道他姥里个**是咋摔的?给谁都没个实话。你看看光顾着说话了也忘了问了:你是谁呀?是啥庄上的?找他有啥事不?俺这屋忒小媳妇生孩子作害得挺脏的你就坐过堂底下吧!我喊他一声。”郑智生忙把手里拎着的二斤红糖递了过去笑道:“您就说郑智生找他。”利司娘顿时喜得满脸皱纹绽开赶忙从袖口抽出右手把红糖接过去一边唠叨道:“这多不好价?还叫你花钱。”回头叫道:“利司!利司!有人来找你。”只听屋内沈利司应道:“是谁找我呀?”利司娘抢白道:“我知道是谁呀?找你的还能有外边的?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望着郑智生笑眯眯地夸赞道:“你看看你这个哥长得高大白胖方方丈丈一脸福相又明事理;哪象你呀长得象个瘦猴无才拉用(没本事)的……”一边招呼郑智生道:“他哥!你进屋里头坐吧外面冷呵的我抱点柴禾烤烤?”郑智生道:“大娘!您老人家别瞎忙了不冷!”

    只听沈利司道:“我说是谁!是智生呀!进屋来吧。”郑智生进了门见屋内漆黑一团浊气四溢。站立了一会方才看清屋内的一切:这是两间小屋屋内摆设破旧。当门摆放着一张三条腿的破木桌木桌上供着一尊财神爷财神像前三根香头燃烧冒出袅袅清烟;靠西墙支着一个地锅灶下积满了白色的灰烬;地锅的北头搭着一张小床大概老人就睡在这里。再看里间:有一张略新的大木床一只四方的旧衣柜沈利司和媳妇一头一个斜躺在床上。屋内昏暗小木窗低矮隐约能看清东南角有一个大囤里面大概装的是一家人的口粮。沈利司欠了欠身子招呼道:“智生!是你来了?”老妇人翻翻白眼嗔怪道:“人家来了你也坐起来说话象个坐月子的老娘们!您这个哥还给咱买了二斤红糖呢。”沈利司愧疚道:“智生!叫你花钱了!到家来还拿啥东西?不拿东西我就不管饭了?”郑智生道:“我这是给小侄买的你不能再见外吧?”沈利司欣喜道:“我儿子长得胖呼呼的可富态了你过来看看。”说着掀开被窝露出儿子的小脸来。

    郑智生走上前来没看清小孩的长相却被沈利司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沈利司两眼淤血眼眶青紫头肿得象个西瓜一脸新结的伤疤。郑智生吃惊地问道:“你、你这是咋治的?”沈利司沮丧道:“别提了!就是那夜从你家回来的路上滑倒摔的。”郑智生不信问道:“咋摔这么狠呀?”沈利司若无其事轻描淡写调侃道:“唉!娘里个**该我倒霉回来的路上碰上鬼打墙了。”郑智生诧异道:“鬼打墙?你细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呀?”沈利司神秘地道:“我从你家出来一出庄就看到一条笔直的小路直通沈塘。我想走原路得绕个大弯子既然这里有路咱就走吧!谁知没走出多远就一头栽进了沟里幸亏天冷把沟里的水冻实了。要不没准把我给淹死了。”郑智生替他后怕后悔道:“早知道我送你回家了。”沈利司笑道:“你送我不还得回去吗?路上还不够叫我担心的。净提这倒霉的事干啥呀?不提了。娘!郑智生也不是外人您把那只红公鸡杀了俺弟兄俩喝上两盅。”利司娘迅偷瞥了郑智生一眼两手一抄沉下脸来抢白道:“你他娘里个浪屄!喝两盅、喝两盅就知道喝两盅家有万贯家产也不够你这么作害的。你媳妇刚生完孩子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天天这么胡混还没忘了喝酒过天喝你娘里个屄的西北风去。家就这么一只大红公鸡我还指望它打鸣呢!你也算计着给我杀吃了。”郑智生一看这阵式忙说道:“别瞎忙了我吃罢晌午饭了。”沈利司微皱眉头冲郑智生尴尬地笑笑难为情道:“你别在意家里忒穷……”郑智生笑道:“哪家不是这样?有几个过得象邵盼头家那样的日子?”

    利司娘突然两眼放光拍拍手道:“可了不得了我的娘也可了不得了这话可叫你说对了老天爷真是有眼又出来一个说实话的!人家邵东家过的那是啥日子呀!跟神仙能差多少?人家真是‘良田千顷高楼万丈’!谁嫁到他家里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不完了绫罗绸缎’!俺娘家侄子在他家跑跑腿吃得都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手里还不断零花钱。说起他家来真是……”沈利司终于忍不住了涨红了脸吼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不说话能当哑巴卖了你呀?不管啥事就是没个眼色家里来回客你瞎唠叨个啥呀?还不够烦人的!你就不能出去找几个老嬷嬷拉呱去吗?也知不道人家烦!”利司娘一愣讪讪地翻翻眼冷笑一声咬着牙道:“我知道你烦俺能知不道你烦呀!打你爹一死我就知道你烦我烦得鼻子眼里滴醋。早干啥去了?二十五年前你咋不烦我呀?早知道是这样的熊货下生时我狠狠心一屄夹死你了省得这会看你的脸色过日子。你烦我还烦呢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我烦有啥办法?我烦我朝谁说去?你冲我咋呼啥呀?有本事出去挣来万贯家产你娘我也跟着你享两天清福那才是孝顺孩子!有能耐出去挣钱去呀?你冲我咋呼啥呀?守着外人显你有本事咋的?你他姥里个**喝唬起老娘来了。”也不理郑智生抄手缩脖气昂昴地径直出门去了。利司媳妇躺在床那头偷看了郑智生一眼羞得红了脸。沈利司脸色极为难看嘴角抽搐鼻翼翕动把头扭向一旁。

    郑智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极了。须臾他咳嗽了一声低声朝沈利司问道:“利司哥!你这伤到底是?”沈利司忙冲他使了个眼色。郑智生看了一眼正给孩子喂奶的利司媳妇突然省悟。郑智生又闷坐了一会百无聊赖屋内气氛十分压抑。郑智生起身道:“天也不早了我还有点别的事得到渠阁集去一趟。利司哥!咱弟兄俩改天再拉呱吧。”沈利司干巴巴地说道:“中!那我就不留你了。那件事我过天就去打听你别着急这也不是立马就能办到的事。”郑智生点点头笑道:“我知道!这事急不得。”说罢告辞起身走了。刚走出大门只见利司娘正站在向阳的屋檐下伸着头与几个老娘们叽叽咕咕说得眉飞色舞。见郑智生过来利司娘招呼道:“他哥!吃罢饭再走吧?”郑智生见那些老娘们齐刷刷地用异样的目光瞅他不禁薄脸羞得通红喃喃说道:“不了。大娘!我到渠阁集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说着象逃跑一样慌忙踏雪走了。

    一个围着红头巾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望着郑智生的背影问道:“大娘!这是谁呀!以前咋没见过他呀?”利司娘眼皮一耷拉瘪嘴一努不屑道:“谁知道从哪里来的瑕包孩子!我也不认得。俺这个大儿子算是白拉扯了打小就不跟我一个心眼最疼他爹!庄户人家本份种地过日子才是正理吃饱了撑的净去交些狐朋狗友。他姥里个**的还不叫我说我一说话一张嘴他就给填个蚂蚱说出话来能噎死人!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也没有大人心眼还不服理料(教育)当娘的说你几句还不是该的?是向着你还能害你呀?”未几又咬牙切齿地怒骂道:“我日他祖奶奶也不是我托节他利司要能过上好日子我回头朝下走。”小媳妇不客气地嗔怪道:“大娘!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巴着自已的儿子倒霉!”利司娘鼓着小眼道:“这能是我巴他倒霉呀?我……”

    突然一个沙哑的粗嗓门喝道:“你巴谁倒霉?没事吃饱撑的?又在这里放啥的闲屁呀?”利司娘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只见一个长得又黑又壮的高个女人挑着两个各有一百斤重的大木桶象黑铁塔一样站在当街怪眼圆睁横眉冷对正是二儿媳妇姜红花!利司娘脸上赶忙堆下笑来谄媚道:“没有没有没谁说啥呀!你不信问问您这些婶子大娘谁也没说啥呀!”姜红花脸上的横肉一哆嗦瞪眼喝道:“不中我听见了你是说巴着我倒霉呢。”利司娘吓了一跳顿时叫起撞天屈来指天誓道:“我的亲祖奶奶谁要是说你一句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叫我下雨淋死、出门叫骡子踢死、上街叫大车扎死、天上掉鸡毛砸死、喝茶呛死、吃饭噎死、拌倒摔死三伏天死了没人管烂在屋里生肉蛆……”姜红花不耐烦地挥挥手训斥道:“别在这里浊心我了你刚才说巴谁倒霉呀?是说我还是说沈利光?不说实话今个咱不能算完。这才几天不骂你你头皮又痒痒了?快说我还等着喂猪呢!”利司娘踮着小脚跑上前去殷勤地掸掸姜红花身上的灰尘一脸媚笑巴结道:“我那敢说你公母俩呀?我是说大熊东西他两口子。”姜红花鼻孔里“哼”了一声鄙夷道:“谅你也不敢说我!软的欺硬的怕就知道你不是个好鸟!别呆在这里放闲屁了快给我烧锅煮猪食去。”利司娘迟疑了一下姜红花眼一瞪怪叫道:“咋啦!不想去吗?我还喊不动你?”利司娘心惊肉跳慌忙道:“没有没有我没说不去呀!我这就去。”说着虽极不愿意又不敢不去讪讪地低着头跟着姜红花到前院给二儿子煮猪食去了。

    利司娘是老绵羊、抓勾子的亲姑姑娘家就在姜家集!利司爹去年死了她跟大儿子沈司司过日子却常到二儿子沈利光家干活。沈利司无姐无妹仅他弟兄两个。兄弟沈利光本份老实娶了一个媳妇是钟堂石匠姜绍昆的大闺女!叫姜红花长得五大三粗脾气暴躁。

    婆媳俩一走几个老娘们拍手大笑起来都说:“真是‘蚂蚁吃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个老嬷子就是不喜见人(不讨人喜欢)在大儿媳妇跟前是猛老虎到了二儿媳妇这里便成了老鼠。”小媳妇翘嘴不屑道:“这样的古怪老嬷子!就该有姜红花这样的儿媳妇治她。”一旁有个上年纪的老大娘道:“你们知不道!利司娘年轻时受气利司的奶奶可没少欺负她。有一回烙馍馍翻馍慢了点糊了半拉利司娘差点叫利司的奶奶用火棍打死这是我亲眼见的。”小媳妇嘲弄道:“年轻时挨打到年老了就打自个的儿媳妇捞本吗?这是啥道理呀?”老大娘斜睨道:“为啥说‘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呀!”小媳妇抢白道:“熬成婆婆就该打人呀?那要是碰上姜红花这样的儿媳妇咋办呢?”有个女人笑道:“利文媳妇……”小媳妇翻白眼打断她的话头:“我叫邓秋云!”那女人抿嘴一笑打趣道:“好!邓秋云!你婆婆打过你吗?”邓秋云俏脸一红鄙夷道:“谁象你呀!”那女人羡慕至极叹道:“还是人家邓秋云命好不光嫁了个好男人!又摊上一个好婆婆!”邓秋云得意地笑笑。那女人抬头看了看太阳道:“快晌午了该回家做饭了。”大家说着四散走开。

    邓秋云踮着小脚晃晃悠悠回到家中进了堂屋板着脸大模大样地往当门太师椅上盘腿一坐顺手从八仙桌上拿过竹杆长烟袋来把烟嘴往嘴里一含鼓起腮帮吹了吹灰然后从烟叶包中用手指撮出烟叶使劲按入烟袋锅中压实又从怀里摸出洋火点上美滋滋地深吸了一口闭上眼睛任凭轻烟从鼻孔中徐徐冒出。过了许久邓秋云慢慢地睁开眼睛向蹲在门槛上愣的丈夫沈利文厉声喝道:“我说:你也不看看到啥时候了?还不做饭去呀?”

    在苏、鲁、豫、皖一带夫妻间不直呼其名以“我说”代替。她既然要说不叫她说肯定不行也不知是啥朝代落下的规矩。沈利文抬抬眼皮慢吞吞地回道:“做啥饭呀?有现成的锅饼桶里有才打来的凉水你凑乎着吃吧!”邓秋云俏脸一扳骂道:“该死的你就不能烧点热荼喝吗?吃干馍馍喝凉水你想把我吃死呀?”沈利文反驳道:“你又不是知不道?家里就那点柴禾了一春天还知不道能不能撑过去呢省着点烧吧!”邓秋云怒斥道:“放你娘的狗屁我就想喝荼。”沈利文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重重地长嘘了一口气钻进低矮的锅屋里往铁锅里添了两碗凉水点火就烧。不一会儿浓浓的炊烟从小屋的各个缝隙里冒了出来小屋活象一个刚出锅的大馒头。

    邓秋云得意地笑了在婆家她才不受气呢。就在这当儿从门外慌慌张张走进一个人来见到邓秋云劈头叫道:“老沈!你还有闲心吸烟呀!赶紧回娘家看看吧?出大事了。”拉着她就往外走。

    原来闺女出嫁后不论她年龄大小立马变“老”!外乡人来到本地听人喊“老某”!千万别以为只是招呼须眉汉子没准是个十六、七岁的俊俏小媳妇!娘家人称呼嫁出去的闺女是以她丈夫家姓前加个“老”字!就象熟人相见称呼“老李老张、老朱、老王”一样。闺女嫁到张家便成了“老张”!嫁到马家就是“老马”!嫁到王家自然是“老王”了!不管你在娘家叫啥“花”、“霞”、“丽”不管以前你那名字有多么好听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只要嫁了人从此通通作废!你从父母的娇闺女变成了人家的儿媳妇便是从天堂跌进了阿鼻地狱不但名字沉入大海再也无人提起而且有了一个专门挑刺、凶神恶煞般的领导那就是丈夫的母亲她的婆母娘!婆母娘虽说也是娘就因前面多了“婆母”二字便与生身母亲迥然不同。亲娘望着闺女!那是一脸慈祥、爱怜;婆母看儿媳妇眼神里则是冷漠、挑剔咋看都不顺眼。这婆母已苦熬十几年受尽她那个婆母的欺负、凌辱、叱骂自已终于也熬成了婆母可到了捞本的时候这时无不变本加厉开始折磨她这个儿媳妇出气解那郁积十数年的心头之恨。这“婆婆”便是从“媳妇”熬过来的但日子漫长需要等上十几年不容易呀!媳妇嫁了丈夫从此不但要给人家生儿育女还要忍受她那个恶婆婆的窝囊气!甚至是打骂污辱苦不堪言。媳妇不但要挨打受气就连称呼也低人一等邓秋云嫁给沈利文!娘家人称她“老沈”!虽说婆母善良老实邓秋云不受窝囊气在沈塘却成了“利文媳妇”!“沈邓氏”!这便是婆家人给她起的名字。她也愤愤不平颇不服气但世道如此也没地方说理去。成了人家的媳妇!要想有出头之日先得生个儿子!还得耐心等儿子长大得等儿子娶上媳妇!要是“媳妇”只生闺女更是婆家憎恨的对象便永无出头之日了。就算生了儿子这儿子要是打光棍!娶不上媳妇也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遇到姜红花这样五大三粗的儿媳妇!就算利司娘古怪也只能忍气吞声乖乖地去烧锅煮猪食去了。

    邓秋云被那人拽得脚不沾地连叫道:“三叔!你拽我弄啥?有啥事?有啥事呀?”两人来到大门外邓秋云拚命挣脱愣愣地看着她娘家三叔邓敬奎诧异道:“三叔!你这是咋啦?到底有啥事呀?”邓敬奎急得头上热汗淋漓连连跺脚催促道:“老沈!你快点吧!您娘在家里上吊了。”邓秋云两眼直眨巴还没回过神来又问道:“三叔!您老人家说啥呀?”邓敬奎跺脚埋怨道:“唉!你说你这孩子!咋还不急不燥的你说我说啥呀?你娘在家上吊死了。”恰如五雷轰顶邓秋云两眼一闭“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