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容若是被凤无双送回卫府的。

    第二天一早,卫容若刚刚醒来,芸香便在她耳边说个不停。

    “五小姐被老爷禁足在集香居里,任何人不许探望。

    “表少爷今早已经醒了。大夫诊断说,有可能伤了脑子,以后会出现突然昏迷的状况。”

    这些都是卫容若期待听见的。

    她也因此心情大好。

    “青萍呢?”卫容若突然想起来这个丫头。

    “昨晚五小姐从玉竹轩跑出去后,青萍就疯了。今天一早,她爹娘从庄子上来,把她领回去了。

    “她已经不认识人了。她爹娘来的时候带了一只狗,她抱着那只狗就咬了一口。可怜那狗向来温顺,鼻子一下子被咬得鲜血直流。她爹娘好不容易才把她拉开……”

    卫容若点了点头:“难得有个聪明的。”

    芸香却不明白,卫容若接着道:“表哥的病不见起色,姑姑怕是要在这里长住了。”

    两人正一处说话,外面红英道:“小姐,华裳阁的人来了。”

    卫容若道一声请,便见一个四十左右的女子进得门来。

    “请三小姐安。”来人正是华裳阁的方远。

    “方师父别客气。”卫容若虚扶一把,方远借着卫容若的手起身。

    随后,在卫容若的安排下,方远为芳华苑里每一个人都量好了尺寸。

    “红英,你带方师父先去老祖宗那边,再去三姨娘那边。就说我孝顺她们每人两套衣服。

    “等量好了尺寸,回头把我准备好的布料取走。

    “我先前与方师父说好了,就拿我们自己的布料做。”

    红英领命而去,芳华苑里的下人无不感念卫容若恩情。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芸香说:“我还有个成衣铺子呢。左右今天没事,我们去看看?”

    卫容若说的成衣铺子,便是老祖宗给的那个。

    得赶快赚钱不是。

    两人说走就走,依旧雇了一顶青布小轿。

    把地契房契翻出来一看,查明详细地址,在走马街春熙路。

    卫容若让轿夫径直朝那边去。

    正阳街一带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卫容若下得轿来,打发了轿夫,便见一家名为“花想容”的成衣铺子就在眼前。

    “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名字可真不错!”卫容若轻轻赞一声,与芸香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店去。

    小二抬眼一看,见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姐带着个丫头。

    小姐的模样数一数二。

    但仔细看卫容若的穿戴,却不甚出彩。

    不过是寻常布料,家常衣服。

    心里估摸了下:这位小姐根本就不像是买得起成衣的人。

    于是,小二连个笑脸都不打,转身招呼其他客人。

    “这都什么人啊!”芸香小声嘟哝一句。

    卫容若轻轻咳嗽了一声:“烦请把店里最好的料子拿来看看。”

    她说着,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了。

    小二此时又瞧了卫容若一眼,然后大声道:“小姐若是挑布料,前面左转便是瑞蚨祥。”

    言下之意:这里是成衣铺子,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我要成衣。”卫容若简短地说,芸香站在她身后。

    小二极不情愿地走了过来,从架子上取来一套衣服。

    “小姐看这套怎么样?这套卖得可好了,并且价格实惠。”

    卫容若正准备说话,突然听得一把男声:“给本殿下拿件最好的看看!”

    小二立即丢下卫容若,小跑着朝那边去。

    卫容若正自奇怪:这人怎么和凤无双一个脾气,有事没事就爱以“殿下”自称。

    却见小二点头哈腰恭敬行礼:“大殿下好!”

    原来,这男子竟然是当朝大殿下凤无阙,也是李蓝嫣最宠爱的儿子。

    卫容若侧脸悄悄去瞧,眼前的男子,倒与凤无双颇有几分形似。

    只是形似,神气却是不同。

    凤无阙,从骨子里透出轻浮急躁,与凤无双的沉稳内敛丝毫不沾边。

    卫容若收回目光,开始看刚刚小二拿来的衣服。

    衣服是浅粉色,最外面是一层透明的纱。

    无论是色彩还是样式裁剪,皆看不出破绽。

    卫容若的手刚刚触上去,却感觉那纱极硬,手指竟然生疼。

    “这是你们这里最好的料子?”卫容若把衣服丢在架子上,问。

    小二正准备说什么,凤无阙抢先说:“这件不好,换一件。”

    卫容若自己挑了一件,正准备与小二说话,却再次被凤无阙打断。

    “这件不好,我要她手上那件!”

    卫容若一下子生了气。

    小二没见过世面,狗眼看人低也就罢了。

    可你堂堂皇子之尊,如此作派实在让人不耻。

    卫容若把手中的衣服扔在地上,唤芸香上去踩得稀烂。

    “大殿下,你还要吗?”卫容若袖手站着,歪着头问。

    凤无阙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没料到,竟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地驳他的面子。

    此时最慌张的便是小二了。

    “你把衣服踩成这样,我还怎么卖?

    “这件衣服价值五十两银子,你照价赔来。”

    小二是生怕自己摊上事儿。

    一来得罪了大殿下,二来在掌柜的那里没个交待。

    卫容若却是不依不饶:“大殿下明明说了,这件衣服他要的。

    “有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凤无阙不妨,倒是闹了个骑虎难下。

    “大家快来看看啊,大殿下心怀体恤。为了不使小二为难,即使衣服坏成这样,也愿意照价买去。

    “大殿下真的是宅心仁厚!”

    卫容若从地上捡起衣服,让芸香塞在凤无阙手里,然后大声叫嚷引来众多围观的人。

    一时参拜之声不绝于耳,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凤无阙又不好拉下脸去。

    要知道,赔钱赚吆喝,也是需要本事的。

    卫容若心里冷笑一声:道德绑架,坑不死你算我输。

    凤无阙乖乖地掏出钱袋,付了恒通钱庄一百两的银票:“不用找了。”

    当然不用找。

    若让小二找回凤无阙五十两,只消一会儿功夫,传言定会满天飞。

    大殿下抠门儿小气,平白失了身份。

    卫容若重新把衣服叠得像模像样,双手递给凤无阙。

    “大殿下请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大殿下光临,小店蓬筚生辉!”

    凤无阙抱着一件又脏又破的衣服,在众人欢送的目光中,走出花想容的大门。

    “哈哈哈……”众人走后,卫容若抚着心口,笑得花枝乱颤。

    正得意间,却见一男子从内堂出来。

    小二急忙迎上去,道:“掌柜的来了。”

    然后垂手站立一旁。

    周掌柜穿着一件青布绸衫,皮笑肉不笑。

    “这位小姐好高明的手段!

    “只是,眼下大殿下付了一百两。不知今后,小店要赔他几个一百两?”

    明褒暗贬的话,卫容若如何听不出。

    当下挪了把椅子坐定,道:“我为周掌柜排忧解难,周掌柜不领情也就罢了,却暗加讽刺。这是为何?”

    周掌柜冷哼一声:“排忧解难?小姐也不去打听打听,丽阳城这一带谁敢招惹大殿下?

    “小姐方才那样,小店前途堪忧。”

    “我方才明明是说他做的好!他得了名声,又何必与你为难?”卫容若气定神闲。

    周掌柜却把手一伸:“那件衣服价值五十两,请小姐照价赔来。”

    卫容若暗道:天下竟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大殿下已经花了一百两银子,买走了那件衣服。我为什么要再付五十两?”

    “我已经说过的。大殿下付的一百两,是要加倍还给他的。”周掌柜振振有词。

    “照你这说法,我花五十两什么都没买到?”卫容若也咄咄逼人。

    “小姐你错了。你明明买了一件成衣,却被你的丫头踩坏了。”周掌柜强词夺理。

    卫容若一下子从椅子上起身。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来。

    卫容若把房契地契重重地朝桌子上一扔:“从现在起,你被解雇了。去把工钱算算。

    “哦,还有。在你出任花想容的掌柜期间,因处理不当,令花想容损失了一件成衣。

    “价值五十两,从你的工钱里扣除。快滚,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周掌柜听得目瞪口呆。

    直到捧起桌子上的那几张纸一看,面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黑。

    “这是我老周家的铺子!房契地契你从何得来?”周掌柜不明所以。

    “老祖宗把铺子给了我家小姐。”芸香接口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位是卫家的三小姐。”

    周掌柜此时方才细细打量了卫容若一眼。

    只一眼,便不由地信了。

    这位小姐,与他认识的卫青扬颇有几分相似。

    周掌柜面如死灰,却依旧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不,我要去见老祖宗。我要向老祖宗当面说清楚。”

    卫容若却吩咐小二:“去,把周掌柜的行礼打包好。要快,若这事儿办不好,你也可以滚了。”

    小二麻溜地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小布包被小二拿了出来,放在卫容若脚下。

    “识相的,赶快滚。我既有本事得了这铺子,当然也有本事让你留不得。”

    周掌柜恨恨地看了卫容若一眼,拾起小布包,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他知道,工钱是不用算了。

    一件成衣五十两银子,都快赶上他一年的工钱了。

    弄不好还要倒贴。

    “即日起,花想容关门歇业。你好好给我守着门。”这话,是卫容若对小二说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

    “小的叫阿兴。”他答道,就见卫容若与芸香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阿兴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