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拐进了一条街。

    从西门进城,这一路她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尤其是女子,除了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就没再见过一个女的。就算是男人的脸上,也露出紧张而忧虑的神情来。

    街上冷清清的样子,阿福心中不安,脚步更快了。

    其实她进城时太匆忙,没有抬头看一眼贴在城门边的告示。阿福印象中那上头除了催役,纳粮,通缉……基本上能贴在上头的从没有一件好事。

    这条街上更加怪异,家家都门户紧闭,连鸡鸣狗吠声都听不到。街角的卖油铺也关着,油铺子过去是锁着门的杂货铺子,然后就是自家的酱菜铺,全都关门歇业。

    难道出了什么事?

    这种情形阿福小时候时见过一次的,那次是老皇帝死了皇子们争位,连着一个月大家都不敢出门上街,曾经的高门大户一家一家的倒了,那些显赫了几十年百余年的府第被查抄,树倒猢狲散。

    自家也是大门紧闭,阿福已经一年多没有回来了,看到熟悉的院门,虽然现在紧张不安,还是觉得鼻子微微发酸。

    她走了两步,疑惑的转头。

    街拐角那里有个人影迅速的闪没了。

    那人不会是在跟踪她吧?

    她用力拍了两下门:“娘,哥哥,开门!”

    隔了好一会儿,屋里才有人应了一声:“谁?”

    “哥,是我,阿福!”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霍然被打开,一只手把阿福拉进门里,砰的一声又重重的关上了院门!

    “阿福!你怎么回来了啊!”

    见到一年多没回家的妹妹,哥哥朱平贵的脸上竟然全是惶急意外愕然,一点喜出望外的神色都没有。他比上次阿福见他时又长高了一点,肩膀更宽了,看起来完全是个有担当的青年人的样子,朱家的人个子都不矮,但阿福却例外,连小她两岁的阿喜个子都比她高了大半头了,她却还是维持着圆圆矮矮的样子不曾再长高过。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街上人那么少,大白天……”

    “唉,别说这些了,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现在回来做什么?快快,我送你出去,你快回山上去!”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我走了大半天路,先给我口水喝呀。”

    朱平贵充耳不闻,急火火的要拉着她出门,忽然又停下来:“不行不行,你得换身儿衣服!”

    “哥!”

    阿福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看到一个穿青布衣裙的妇人站在门边,眼睛一亮:“娘,哥这是怎么了?阿喜呢?”

    妇人挥了挥手,拦住了朱平贵。他手里正捧着一件自己的长衫硬要往阿福身上披。

    “现在走不妥,城门那里许进不许出,她进来容易,出去就不易了。先进屋来,等到天黑再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出去。”

    娘这么一说,阿福也想起来,进城门的时候,守门兵丁是往她脸上打量了好几眼,看的比平时仔细的多,但那会儿她饥渴交迫,一心急着想回家,也没有注意这些。

    “娘,到底怎么了?阿喜去哪儿了?”阿福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哥的表现,娘的神情,都象是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一样。

    阿福的娘只有三十来岁,头发乌黑浓密,皮肤白皙,杏眼小口,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可阿福却长的象早早过世的爹,嘴大而眼小,圆圆的身材,圆圆的脸,圆圆的额头,圆圆的手指头——阿福无数次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简直象个萝卜……”

    好在萝卜不大缨子长,阿福的头发倒是随了娘,长的又黑又密又长,皮肤也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的看不见,整个人活象一个肥圆白嫩的大馒头……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呢……”娘的神情忧虑:“难道你在山上就一点儿没听说采选的事?”

    采选?

    采选,知道——就是皇帝打着义正辞严的名号,强征良家女子到后宫去,长的好的那就是小老婆,长的不好的那就是当牛做马……怪不得街上这样人心惶惶,跟遭了强盗一样。可不是强盗吗?皇帝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强盗了,抢了你你还没处说理去。

    阿福呆呆的摇头:“没听说……”

    “那你怎么偏偏这时候回家来啊!”

    阿福忽然跳了起来:“阿喜呢?阿喜是不是已经被抓走了!”

    “小声些!”哥哥冲上来捂她的嘴:“你要让人都听见你回家来了?”

    娘摇头,脸上露出一点愧疚的样子:“阿喜嫁人了,就是昨天晚上抬走的。”

    嫁,嫁人!

    阿福的嘴巴大张,别说塞个鸡蛋了,就是塞个鹅蛋也塞得进去。

    阿喜才十三啊,阿福的印象里这个小妹妹还是胖嘟嘟的爱吃手指头,闹着要掐邻家墙头的花,结果被花枝的刺刮了手一路哭回家的小孩子啊!

    “这次连十岁的小姑娘都……”娘摇摇头:“你妹妹十三了,当然更躲不掉,只好匆匆把她嫁掉了。”

    娘一边说,一边抹起泪来。阿福自动自觉的拿手绢给她擦脸,一时倒忘了自己又饥又饿又累,天不亮就动身下山,走了大半天的路才到家。

    “这样赶着嫁,官府人不会找麻烦么?”阿福隐约知道这种采选期间是不允许女子急着定亲嫁人的。

    “给里正和差役塞了钱,说是早定过亲的,这才让阿喜躲过了一劫……”娘的声音很低,脸也侧向一边。

    早定过亲?可是他们这一带的里正不是什么好货色,没那么容易说话。再说,附近远近的人也都知道,瞒不过人吧……

    阿福忽然想起来:“阿喜嫁的什么人?”

    娘和平贵哥互相看看对方,哥把头转开,阿福娘不敢看阿福的表情:“就是……刘家!”

    阿福的感觉象是当头挨了一棒:“刘家?哪个刘家?”

    不会是……同阿福定亲的,刘昱书家吧?

    那是他爹还活着的时候替阿福和刘家订的一门亲,阿福以前还常到刘家去玩,刘家比朱家房子大,还有使女和帮佣,刘昱书小小年纪一副大人相,说话一板一眼,头上扎着书生巾,喊她总是连名带姓的“朱平福朱平福”,后来被他娘教训过,改口喊:“平福妹妹。”

    “刘昱书?”

    阿福喃喃的吐出这三个字,看看阿娘,阿娘心虚状。

    再看哥哥,哥哥羞愧状。

    娘为难的说:“阿福,这事儿是对不住你,可是火烧眉毛了,要不这么办,实在是……只好让阿喜顶了你的名嫁了……”

    阿福呆站了半晌,缓缓吐了口气,坐了下来,觉得身上真是一点儿劲也没有。

    “这样啊……”

    阿福一直以为自己下半辈子就要做刘家妇,和刘昱书那个有点呆气,但是心地很好的家伙一起过日子……阿福最后一次见他,他已经长的很,嗯,玉树临风虽然还说不上,可是念了十来年的书,书卷气是十足十的有。

    阿喜嫁了他的话,应该会过的很幸福吧?刘昱书的娘人很好,奶奶也很好,他爹严厉了点,早年当过官,可是对孩子还是很宽容的。刘昱书是独子,有一个姐姐已经嫁出去了,是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婆家。

    “那也……没办法。”阿福手指头紧紧绞在一起:“谁让这事儿赶上了呢,一进宫不知道十年二十年的能不能放出来,总不能真让阿喜被征了去……”

    要是,当时上山去的是阿喜,那现在……

    其实本来上山去的,应该是阿喜。

    他们家境从爹去世后,每况愈下,小酱菜铺子仅够糊口,偏偏娘病了,街头的杨婆子来说,有个道姑,住山上清修的,想找个小丫头做活,本来看中的阿喜,但娘说阿喜小,最后,去的是阿福。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有好事,永远轮到阿喜,遇到坏事时,总是自己顶替了她。

    阿福真的怀疑,自己和阿喜,到底谁才是娘亲生的?难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娘抹了一会儿泪,又问:“你怎么会现在下山来?”

    阿福呆呆的说:“我师傅不见了,已经快一个月了,送米送柴的那个人也不来了,我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吃东西……”

    “不见了?”

    “嗯。”

    说是师傅,其实就是主家,阿福名义上是徒弟,但实际上就是使女。这位道姑年纪不大,阿福只知道她俗家姓王。前些天她只交待一声要下山,也没让阿福跟随,就上了一辆牛车走了。这一走就没再回来,定期来送米送柴的人不知道怎么也不来了,已经断了粮,阿福将屋子收拾一下,锁了门,先回家来再做打算。可是没想到……一回来,却遇着这样的境况。

    “平贵啊,你带上钱,阿福不能留在家里……”

    她的话被打断了。

    门被拍的砰砰响,有人在外面吆喝着:“快开门!快快开门!”

    还有人在说:“没错,看见他家女儿了。不是那个昨天嫁了的,是另一个!”

    娘和哥哥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阿福却迟钝一些,才想明白门外的人在说什么,他们又是来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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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女的故事……

    ==如无意外不会当上妃子啦啥的。。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