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没有回教室,她这副样子,回到教室要怎么解释?正如林老师说的那样,还有半个月就高考了,如果她们也知道了……

    可是好累,好疼,那个和自己一起度过两年的人,怎么就不在了啊。

    怎么就,不在了呢?

    苏珩再也跑不动,蹲下哭出声来。

    “苏珩?”哭声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那是她在这个时候,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那么令人难堪,令人想要逃。

    她伸手捂着脸,起身要跑,可她蹲得太久,起身就觉腿软,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肩膀却被人紧紧搂住。那个声音靠近:“苏珩,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个声音仿佛是黑暗中出现的唯一阳光,她如何抗拒都无法真正抗拒,她忍不住抬头去看。

    陆维安的脸上满是焦急,他在担心她。

    “苏珩?”他看到了她满脸的泪痕,“到底怎么了?”

    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他的手太过温暖,她想要躲避,他却依旧紧紧地抓住,将她揽入自己怀里:“不说就不说吧,要哭就哭吧,哭完就好了,没事了。”

    陆维安的怀抱那么像是一个港湾,可以躲风避雨的港湾,是她想逃离却逃离不了的宿命,明明想要挣开的手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号啕大哭。

    陆维安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拍她的后背。

    他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泪有这么多,多到仿佛可以汇聚成海。

    苏珩终于哭够了,而后觉得难堪,匆忙从他的怀里躲开,背过身去,声音喑哑:“对不起,我、我……”

    “没事了吗?”

    苏珩一愣,点头,而后又摇头。

    “如果你想哭,我随时都可以把肩膀借给你。”他笑了笑,“不过午休时间马上就要过了,快回去吧。”

    苏珩匆匆忙忙跑了两步,忽然停住,没有回头,低声说:“谢谢。”说完之后,她再度迈步跑开。

    陆维安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衣襟上被她晕湿的一小块,轻轻地叹一声,而后也转身离开。

    苏珩将这件事情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她哭红眼睛的事情自然引得她们连声询问,她只说是林老师说她了。

    大家也没有怀疑,只有许子心一个人,偷偷拉了她问:“阿珩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不清楚你吗?如果是魔女说你了,你绝对不会哭成那个样子的。”

    “心心,高考结束之后,结束之后我就告诉你。”苏珩顶着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她。

    许子心呼出一口气:“你不想说,肯定有不想说的理由,我知道了,那我等高考结束。阿珩,你也别太难过,没几天就高考了,高考结束我们就自由了,就解放了!”

    苏珩用力点点头:“好。”

    头两天,苏珩真的是一点儿都复习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宋国亚那张脸,睁开眼是她,闭上眼也是她,可她不能和任何人说,说她的伤心难过,她的彷徨无助,她的自责绝望。

    苏珩连随堂测验都考得其烂无比,林华终于看不下去,又找她谈话。

    林华说:“宋国亚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如果她知道你为了她连高考都没有考好,她会不会开心?”

    宋国亚的那张笑脸出现在苏珩面前,仿佛在说:“你要是敢考不好,我可不会原谅你!”

    苏珩终于再度落下泪来,她终于明白,自暴自弃并不是伤心自责的唯一解决办法。

    十天实在过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是高考的前一天。

    从前是她们让出教室,现在轮到高一高二给她们让出教室,这天下午是熟悉考场,几个人结伴去看了一下考场,苏珩所在的考场只有她一个高三一班的,不过巧的是,隔壁班的考生名单里有陆维安。

    因为教室全被封了起来,食堂成了住校生的复习场所,通校生则是可以回家复习,原本人声鼎沸的食堂如今静谧一片,只有翻书声不断响起。

    苏珩和安馨她们一起坐在角落复习,后背忽然被人轻点,她回头去看,看到了周世嘉的笑脸,她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他拉了她的手腕:“出来。”

    苏珩忙挣开:“老师都在这里!”

    “那你出来!”他率先出去。

    苏珩怕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情,只能放下东西,跟在他身后一起出去。

    等走出食堂,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飞快地往前跑,她不知道他要跑去哪里,又挣不开,只好跟着他一起去。

    周世嘉在湖边长廊停下,因为大家都在复习,长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的。

    苏珩终于可以甩开他的手:“周世嘉,你干什么?”

    没想到他在长椅上坐下来,打开书包将一本习题册拿出来,翻开:“这道题怎么做?”

    苏珩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坐在他身边拿过笔算了一遍:“知道了吗?”她抬头去看,正好对上他盯着她的眼神。

    她一愣,移开视线:“没事我就……”

    他抓住她的胳膊:“等一下,再等一下。”

    她重新坐回去,只是低着头看习题册。

    他坐在一旁,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阿珩,我可以叫你阿珩吗?”

    “苏珩!”她纠正。

    “好吧,苏珩。你想考哪所大学?”

    苏珩终于看向他。

    他被她看得有点儿恼怒:“我知道我成绩不如你,说不定我高考能超常发挥呢!”

    “周世嘉。”她收回眼神,淡淡地说,“对不起。”

    他轻笑一声:“说什么对不起。你不说也没关系,到时候总会知道的。”

    “对不起,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我……”原来有时候,拒绝也是这样的难以说出口。

    “别说了。”周世嘉甩甩手,“我明白,我会等你的,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周世嘉。”苏珩那么无奈,“你别等我,我……”

    “你还记得你有答应我一个要求的吗?”他忽然说,见她点头,他继续说,“那就让我等你,我的那个要求,就是让我可以等你。”他望向她,她低垂着头,睫毛轻轻颤抖,一切都那么美好又让人悸动,好像回到那一个下午,大提琴的声音低沉美妙,腊梅花的香味那么清雅又浓烈,她就在他的面前,不过只是在他面前,就足够让他扬起嘴角。

    苏珩咬咬唇,只是站起身走了开去。

    这次,周世嘉没有再叫住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像是看着自己青春里,最美好的梦。

    六月的夏天已经足够热,可不知道是不是天公作美,高考这天,温度竟然比之前降了不少。

    苏珩一大早就起来了,除了准备好的一切,还将放在抽屉里的一支黑色水笔拿了出来。

    她揭开笔套,看到了隐密处刻着的那三个字母。

    “lwa”。

    她扬了扬嘴角,大步走向考场,不,是走向属于她的青春战场。

    在外面等待考试的时候,苏珩一眼就看到了隔壁教室走廊外的陆维安,他靠着栏杆,那么显眼,她紧紧地捏住那支笔,深吸一口气,小步走过去。

    马上就要走到他面前,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她吓了一跳,瞬间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才偷偷回身,见他身边并无旁人,这才踌躇着来到他面前。

    陆维安看到了她,放下资料:“苏珩,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隔壁考场。”她笑笑,“正好看到你。”

    “祝你考试顺利!”陆维安拍拍她的肩膀。她浑身一颤,悄悄看他一眼,然后用力深呼吸,将手中的那支笔递了出去:“你也考试顺利!”

    陆维安看着那支笔,有些莫名:“这支笔……”

    她磕磕绊绊的:“你之前考试,笔不是、不是没笔芯了吗?这支是我送、送你的……”

    “啊……”陆维安恍然,“你还记得这件事情啊,不过这次我准备好了,绝对不会临时出问题的。”

    苏珩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正好听到监考老师说可以进考场,她不管不顾地将笔塞进他的手里就跑了开去,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陆维安低头看了一眼这支黑笔,忍俊不禁,放回自己的笔袋,而后跟着大家一起排队进入考场。

    直到坐上位置,苏珩的心跳才逐渐正常,她握紧她笔袋里的另一支黑笔,抬起放到唇边轻轻触碰,这是她从铁皮盒子里拿出来的,他用过的那支笔,她的幸运物。

    苏珩记得语文考试的作文题是“绿叶对根的情意”,就像她记得不开空调的教室有多么的闷热,就像她记得电风扇开到最低档时的摇晃声,就像她记得,陆维安之于她的点点滴滴……

    她不能忘,也不敢忘,因为这是她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往后都无法复制的一段时光。

    高考的最后一天下雨了,像极了她们离别的眼泪,淅淅沥沥,不停歇。

    考完之后,她们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将过往的考卷往外扔,就像是别人曾经做过的那样。

    孙文婷忽然说了一句:“可惜国亚不在,她连高考都没参加……”

    苏珩的笑容僵硬,眼眶顿时湿润,哑着嗓子问:“我们去看她吧?”

    大家齐齐看向她:“你知道她家在哪里?”

    “嗯,我知道。”苏珩忍下哽咽,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艰难。

    苏珩去买了一束花,鲜艳的玫瑰,好大一束,许子心看到之后就笑:“哇,国亚看到一定会很开心,她最喜欢玫瑰了呢,之前就一直抱怨尤绍从来不送花给她。”说着顿了顿,“也不知道尤绍现在怎么样了,高考考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大家都叹了一声,苏珩别开头,不让她们看到自己湿了的眼。

    她们打车去的,车子往郊外开去,安馨看着窗外:“怎么越来越荒了?她家这么远啊。”

    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陵园”。

    安馨的笑容收拢:“阿珩,这是哪里……”

    孙文婷也看到了:“阿珩,你不要和我们开玩笑。”

    几个人站在陵园门口,苏珩哽咽:“对不起,我一直都没告诉你们。”

    连许子心的表情也变了:“阿珩,你是开玩笑的,对吧?国亚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她们亲眼看到了那块墓碑,那块写着宋国亚名字的、有她照片的墓碑。

    宋国亚的照片是高二时许子心拍的,笑容很大,露出了两排白白的牙齿,那么漂亮。

    “对不起。”苏珩将花束放在一旁,“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国亚……”

    “这不是国亚,这不是她,这是她在和我们开玩笑,怎么可能呢,国亚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可以……”孙文婷跪倒在墓碑面前,哭出声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她们没有带伞,几个人被淋得湿透,可没有一个人走开,半山腰上那么安静,静到只有雨声和她们的哭声,好像是天空都在和她们一起哭泣。

    在这个不知所措的年纪,好像一切都那么不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