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赫皇朝的东都洛阳,果然最是富庶丰稔,恨不能真像说书的讲的那样“街市满珠玑,来往尽罗绮。”

    萧奂、萧因此行往长安,正好取道洛阳。

    陆鼎夫早有安排,一行借宿桓府别院。

    洛阳桓家,最是鼎鼎有名。桓右相两朝老臣,深得朝廷器重,如今尽数负责东都的内政等一切事宜自是不用说。便是桓家的子侄们,也个个是名满两都的绝代儿郎,从文采辞赋,到琴歌诗画,再到弯弓骑射,恨不能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全才。

    萧奂二人在桓家倒是有旧识。前两年,桓家的长子适之,曾经随着叔父出使芪兰,在芷城住过小半年,与萧奂最为相厚。两个少年志趣相投,文人词会、骑马泛舟,常常一起出去玩。

    那个时候的萧因,因为芪兰王的宠爱,格外有些骄纵闹腾,不喜欢同姐妹们那样静静地待在王宫里跟着嬷嬷教习们刺绣弹琴,倒是喜欢缠着她的这个四哥出去玩。萧因小时候颇有些聒噪,萧奂被闹得不行了,总是喜欢捉弄她一下。偏桓适之是个沉静宽厚的性子,小丫头怎么闹腾,他也只是憨厚地一笑而已。

    那个时候,萧奂就总喜欢玩笑说,像妹妹这样刁钻的小姑娘,日后就该觅桓家公子这样的郎君,才叫佳偶天成。每次,萧因总会追着哥哥打闹一番。

    马车碌碌行着,市井的繁华,声声入耳。

    果然是权势盛名名震东都的桓家,便是桓府前的官道都格外的气派。

    萧因掀起车帘一角,看着街巷风光,不禁感慨道:“东都,果然是个好地方。可惜,不能就此停住。”

    萧奂拱手,嘴角挂着几分戏谑的笑道:“我也为妹妹觉着可惜,不过倒不是说这个地方。”

    萧因转头便鼓着眼睛瞪了萧奂一眼。

    采蘋笑着说:“翁主到底大了,儿时的那些玩笑话,世子就别再提了。”

    桓适之的沉稳持重似乎较之当年更盛。他站在仪门前,迎接着旧日的朋友,正冠华服,很是严肃地拱手道:“世子,翁主。”

    萧奂立刻敛了方才与妹妹玩笑的戏谑表情,一般严肃地回礼道:“都尉大人。”

    瞧着哥哥这般玩笑似的假作正经,萧因才下马车便笑了起来。兄妹二人这样一闹,桓适之倒也笑了起来,一面微微摇摇头。

    “适之兄一定是在笑我这个妹妹,两年不见了,也没什么长进,全然不比两都的世家姑娘们。”萧奂一边随着桓适之往别院内走,一边说道。

    “世子过谦了,清河妹妹的率性旷达、不拘俗规才是真让人羡慕。家弟逸之就常说,天下最是难得的,便是这不拘范式、不泥凡俗的勇气和傲骨,”桓适之笑道,“可惜家弟现下不在洛阳,不然,与清河妹妹定然是志趣相投。”

    桓逸之,不就是小时候在芪兰王宫夜宴上,太子夸赞,说足以与林析并称的那位吗?

    林析……

    萧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适之哥哥,这洛阳可有能修琴的人?”说着,从采蘋手中将包着的焦尾琴的锦缎接过,打开来。

    桓适之看后,不禁皱眉:“这焦尾琴普天之下,恐怕非得是傅老先生的巧技不可,可是傅老先生隐居柴郡,怎样也得四五日的来回。清河妹妹在洛阳不过两三日的停留,恐怕是来不及遣人去修了。”

    如此,只好日后再做计较了。萧因默默。

    “妹妹宽心,总有机会找傅老先生的,”萧奂安慰道,“如今难得来洛阳,倒是要好好玩赏一番才不辜负。”

    这倒是说到萧因小姑娘脾性的心上了。

    在桓家虽然不过是借宿两三日,萧因却觉得很是惬意自在。

    不完全是为着洛阳繁华。而是有一种久违的轻松自由。

    自打从芷城出发,陆詹事和邓曜便恨不能时时刻刻萦绕在周遭。

    那日在烟波湖边,她一时怒气难遏,当众折辱邓曜。事后心里实在很有些愧意,倒是冲淡了之前对邓曜的烦恶。可饶是这样,她仍对这些太子府家臣很没有好感:他们仿佛时时刻刻如临大敌,但又事事要端着、奉着东宫的高傲派头,纵使很简单的事情,也要弄得烦冗了不可。

    尤其是邓曜。他倒是尽心,恨不能时时刻刻地盯着萧奂与萧因的车辇。

    清平世界,又是大周堂堂太子要接的人,还能跑了不成。萧因总是心下嘀咕。

    这两日却很好,陆詹事不知道在忙什么事务,就连邓曜也不再成日在她眼前晃,只是派了一个瘦小机敏的黑甲卫跟着。

    更高兴的是,傍晚得以同哥哥他们出去玩。

    “好一个风流富庶的所在。”萧奂看着沿街的琳琅景致,不禁慨叹。

    “没几日便是中秋了,虽然不比年下,却也算是东都一年中热闹好玩的时候了。”

    “醉酿世间酒,闲评天下闻。”萧因抬头一字一字念道。一幢漂亮的临街阔檐阁楼,高高低低的伸出些木撑子来,旌旗翻滚。往里走时,见里面也是装点精致。一层都是些散摆着的半新的黄花梨桌椅,簇拥着中间一张木案,倒是有些像个说书场。

    “这个醉仙居倒算得上是洛阳一个有趣的地方。”桓适之笑道,“那些文人公子,乃至一些市井奇人狂士,都喜欢来这儿小坐:或者高谈阔论,或者诗兴勃发。其中虽有很多狂妄言语,但有时候也会听闻意外的高见。”

    “高见不高见的,我倒不在乎,”萧奂竟有了几分飘然的高兴劲儿,“早在芪兰,我就听说洛阳醉仙居有一位穆姑娘,艳冠东都、风姿不凡,尤其妙的是这位姑娘还酿得天下独一份的桑落。今儿个我与适之兄倒是要醉饮千杯才好。”

    萧因双手反剪,笑看着哥哥道:“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桓适之看惯了这兄妹的玩闹,只是笑笑。

    几人还未来得及找地方坐下,便看到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手持着折扇,大喇喇地走居中的木案前一坐,朗声道:“这一番,我便来讲讲氐族前朝的这个反复将军。”

    氐族是漠北诸多部落中的一支,早年实力不强,虽说氐人多骁勇,可是夹在强大的周与北边其他部族中间,夹缝求生,便免不了得不时依附强周或是西北的羯。中原的一众文人们读了几本书,自负有傲骨,大多有恨不能一死保节的意思,对于这样的行径自是不齿。

    “头一年事我大周,折辱一族上下,俯首称臣,转年强羯稍一表示,竟然又向羯进贡岁币。可真是不负这个“反复将军”的名号……”中年男子一边穷尽挖苦之词,一边嘲讽地笑着。

    萧因微微皱眉,可是环顾四周,竟大多是赞许之声。

    氐人开化落后,向来被中原人鄙夷,偏又凶狠好武,偶有冲突总是会闹得血溅当场不可。更兼之这两三年来,氐似乎派了不少武艺高强的暗人在中原活动,闹得人心惶惶。

    这样想来,萧因觉得这个男子说话虽然似乎有失公允,倒是也可以理解。

    可偏偏就有人定要起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