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通道在火车站最东面,偏僻角落,紧挨着行李部。

    所有火车站都有行李部,这里除了托运各种行李外,还会接一些物流和邮政的单子,挣点外快,为站里创收。这里的职工基本上都是顶职进来的,算是体制内的人,可工资很少,唯一好处就是清闲,不担什么责任,混这里的基本都是老油条。

    这里要把因果关系再强调一下,不是老油条都来混这里,而是在这里混久了,是人都得变成老油条。一来二去,大伙儿就给行李部取了个外号油条铺。

    路晓明被俩工作人员夹着来到“油条铺”门口,正好遇见了铺子里的头号老油条王海波。说他是头号老油条,那是有根据的,别人都是上班懒得干活儿,他是在家都懒得娶媳妇儿,算是懒出新境界了。

    那俩执勤的可能还有点事儿,整好看见王海波晃晃悠悠踱出来准备下班,赶紧把他给拦了下来。

    “我说老油条。”一哥们递上根烟,客客气气搭话。

    “请叫我油条兄。”王海波大大方方接过烟,对于“油条”这个称呼,他还挺受用的。

    “行,油条兄,拜托您个事儿。”那人把路晓明往前一推,“我这哥们情绪不太稳,麻烦您把他给送回去,路上可别让他出事儿。”

    王海波这人油条归油条,做人还是挺靠谱的,而且又挺闲,闻言大大方方一挥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上”字刚喊出来,那俩货已经拉拉扯扯跑得没影儿了,王海波挠了挠后脑勺,这才想起来,还没问人家住在哪里。不过他也没把这当回事儿,他以为路晓明是人家亲戚,逃票走职工通道的,这事儿在站里很常见。

    “嗨,哥们,你家在哪里啊?”王海波转向路晓明,这么一照面,他愣了,怎么看怎么觉得路晓明眼熟,只是一时想不来在哪儿见过。

    路晓明正在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闻言随口回了一句,“鱼牙湾。”

    “鱼牙湾?鱼牙湾在哪儿?”王海波有些发懵,这地方没听说过,该不会是在远郊吧?

    “在陵县。”路晓明依旧低着头沉思。

    王海波一口烟刚吸到嗓子眼儿,顿时被呛了个死去活来,咳嗽老半天才算倒匀了气。他一脸苦相指着目光呆滞的路晓明,终于还是没喷出口,咬牙切齿缩回去,“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找二胖子去!”

    说完,王海波怒气冲冲奔了站台方向,路晓明莫名其妙,转过身自顾往门外走。

    刚走了两步,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海波又绕了回来,一把逮住路晓明,满脸无奈,“算了,那死胖子早该跑了,我就吃点亏把你领回家去吧,明儿送你回去。”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走。”路晓明懒得搭理他。

    到了这里,一步就跨出了火车站大门,路晓明打算还是得去找点车票钱再说,总不能腿儿着去山城吧?那可是好几千公里!可偏生遇到了王海波这个愣头青,就是不放他走。

    “你给我站住!”王海波还发火了,“你这样,在外面出了事儿可咋办?”

    路晓明有点懵,“我这样的怎么了?凭什么就得出事儿?”

    王海波摇头叹息,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当镜子递到路晓明跟前。路晓明打眼一看,嘴巴顿时就张成了“o”形,只见自己眉心里盖着一方鲜红的大印:天!

    很明显,这就是刚才那四个家伙给自己的盖上的,还有一件事也很明显,脑门儿上顶着这玩意儿,人家这是把自己当傻子了。

    “我这就是闹着玩儿的。”路晓明鄙夷的看了人家一眼,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对着脑门摸了起来。他觉着天庭挺无聊的,给人盖个章算什么个意思?我路晓明就是你们家的了不成?

    摸着摸着,路晓明眼睛又直了,那个“天”字越擦越红,越擦越亮,根本就擦不掉!

    到这时候他终于明白过来,那四个家伙下来的目的,恐怕就是盖章的,原本可能是想盖自家闺女,事不可为,就按到自己脑门儿上了。这个章也绝不会仅仅只是个记号,肯定还会有其他功用,似乎麻烦大了!

    第一个麻烦就是该怎么出门,脑门顶着个章上街,且不说危险,估计大伙儿都得当你是傻子。

    “不行,一定得想办法把这玩意儿去掉!”路晓明脸色阴沉下来,站在那儿发呆,心中胡乱盘算着。

    滴!

    身边传来笛声,路晓明一惊转过头,王海波骑着辆破电瓶车停在他身边,向后一偏脑袋,“上后座,今晚上就去我家吧,陪老哥我喝两杯,明儿来车站跟我一起出车去陵县。”

    王海波独身一人挺没劲的,领个人回家喝酒唠嗑他也不排斥,反正是同事托付的,总不能是坏人吧?

    路晓明左思右想想不出去处,只好一低头,跨上了人家后座。

    王海波一把电门加到底,电驴子“呜呜”乱叫着奔了东面,俩人一路唠着嗑儿。

    “鄙人王海波,兄弟贵姓大名?”

    “我叫……路晓明。”

    “哦……好名字!”絮絮叨叨俩人去得远了。

    王海波的家在近郊,离海边不远,一座破旧的大院子里,这里既没有安保,也没有物业,基础设施一塌糊涂,经常翻化粪池,比如今天。电驴骑到大门口,路晓明就见一群人窝在大门侧,咒骂连天。

    一股子臭味儿飘过来,路晓明从人缝里看过去,只见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漫出了一滩粪水,表面飘着黄黄白白的一层。

    “呕!”路晓明赶紧蹭下车,转过去弯下腰干呕。不得不服啊,那些人就站在粪水边,直面一滩鲜艳的色彩,表情里只有愤怒,没有丝毫恐惧,估计也是见多了。

    “小王啊,借你耙子使使,咱们自己通吧。”一中年大哥拦下王海波唉声叹气。

    王海波这人特热心,闻言大大咧咧一挥手,“没问题。等我把朋友送回家。”

    说完王海波转头看向路晓明,路晓明连忙往回缩了缩,他实在是没勇气靠近那滩粪水。

    王海波了然,哈哈一笑,“那你在外边等着。”

    王海波骑上电驴就走,进大院门的时候轧过粪水边缘,溅起几滴水花,落在那位大哥裤腿上。人家毫无反应,掏出一包烟,乐呵呵走向路晓明。

    “你是小王的朋友?”一根烟递了过来,路晓明点了点头接过。

    “小王这人不错,你是他的朋友,人肯定也错不了。”人大哥恭维了一句,给路晓明点上烟,路晓明一琢磨,这道理他说得通,嗯……

    男人之间交流,饭桌上靠酒,饭桌下靠烟,两口烟下肚,俩人距离顿时拉近,称兄道弟聊起天来。

    这大院子早年是铁道部的干休所,年代久了,干部们不爱住,就分给了老职工,王海波他爹就这么得了一套两居室。王海波他爹妈另有房子,不过他烦爹妈总是跟他唠叨媳妇的事,干脆就一个人搬来了这里,一来图个清静,二来这里就在海边,没事可以去抓鱼摸虾。

    正聊着天,王海波提着个铁耙子回来了,他一直跑到路晓明旁边,把人往开呼,“不出意外,还跟上次一样,就堵在这下面。”

    另有几个人提着铁锹铁镐围过来,大伙儿开始商量怎么挖开涵道。

    听他们的意思,是准备先把浮土挖掉,然后打通涵道,再用铁耙子伸进去把堵塞物耙松了,这样粪水自然就会冲走。

    路晓明在旁边脑补着一大帮人与屎奋战的热闹场景,心惊肉跳,弱弱凑上去问:“咱能不这么干不?”

    王海波一挥手,“没事儿,我不怕脏!”

    “可我怕啊!”路晓明心说,我还得去你们家吃饭睡觉呐!想了想他拉住准备动手的王海波,“要不,先让我试试?”

    “你?”王海波狐疑的看了路晓明一眼,身板儿似乎也不咋地,不过人家好歹也是一大小伙子,既然抢着干,那就……“让你挖两把玩玩吧。”

    王海波接过一把铁镐,递给路晓明。

    路晓明把铁镐推开,“我不用这玩意,跺跺脚就行。”

    说完路晓明把大伙儿推开,开始用脚底板找位置,“是这儿不?”

    “那边,往左半步。”王海波指挥着地方,他跟大伙儿一样一头雾水,跺跺脚就能通下水道?

    众所瞩目中,路晓明站好了位置,开始闭上眼“运气”。他也不知道开天辟地诀用在这儿灵不灵,其实是在琢磨着一旦不行,该怎么圆场,男人嘛,都好面子。

    运了大约3秒钟气,路晓明猛然睁开眼,怒目圆睁,抬起一只脚狠狠一跺,低头大喝一声:“开!”

    话音刚落,地下立刻传来长鲸吸水似得动静,紧接着是“龙吟虎啸”,犹如闹肚子的人吃了泻药,只听“咕咕咕”一连串,那边积下的粪水肉眼可见开始下降,成啦!

    所有人张口结舌,这这这……这莫不是大侠,还是内外兼修的那种!

    “啊哈哈哈!”王海波得意大笑,甭管怎么样,路晓明是自己带来的,那是真长脸啊!“走,咱回家喝酒切!”

    王海波把铁耙子往肩上一扛,抓住了路晓明的手,把他往大院子里拽。

    大伙儿目瞪口呆看着路晓明背影,完全说不出话来,脸上的震惊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