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虽轻却像是很有重量,一字一句的话像石头似的敲进了萧知秋心里,萧知秋不禁抬眼看着他。

    而柳易也同样认真地看着她,专注的,沉静的,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但那眼神却是明亮的毫无杂质的,表达的意思也很清楚。

    萧知秋胸口窒着一口气,呼吸也很难使它正常起来,她看着柳易眼里的情绪,仍是觉得难以相信。这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就像浮在半空中的人忽然落到地上会觉得很不真实,但他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因为不相信不确定,她的心里感到忐忑而不安,半晌,她垂了眉,然后抬眼,很认真的态度,向他再确认一遍:“你是不是认真的?”

    柳易静静的看着她,她的表情变化他全看在眼里,忐忑不安是因为没想到没想过,但也代表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在此之前,她对他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一层意思,这个认知使得柳易有些沉重,仿佛一颗心也沉沉浮浮,随着萧知秋的表情变化而变化,因此看着萧知秋,她认真的态度其实就是对他的不确定。

    他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你对我,难道从来没有过那么一点点……”柳易的话问到一半,便说不出来了,他心里堵得很,不知该怎么排遣这种并不好受的感觉,而看着萧知秋,却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萧知秋微微一怔,看着柳易,她从来没有想过柳易会喜欢她,大概是因为两人曾经退了亲,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因此在今天之前,她对他还真没有一点非份之想,但看着柳易眼里闪过的那一丝暗沉的情绪,萧知秋却忽然有种负罪感,仿佛像柳易这样沉稳持重的气质又样样出众的男子,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令人见了都想替他将拧着的眉抚平。

    萧知秋说不清自己对柳易是什么感觉,在今天之前她对他的定义是个朋友,可现在……她垂着眉,思绪仿佛缠成一团团的线,她很想理清自己对他的感觉,也许有,也许没有,她没有经历过这样忐忑复杂的感情,但她知道,柳易现在在她心里已经不在朋友这个位置上了,她觉得自己很难做出这个决定。

    柳易自此至终都在看着她,她的神情他像是能看懂又像是看不懂,他从没有对一个女子这般专注地看过。许久,他都一动不动,萧知秋也是蹙眉露出挣扎的神色。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萧知秋方才抬眼看着他,静静的沉默不语,似乎想看懂柳易,而柳易静静地亦看着她,两人的眼神交缠对视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又谁都不曾开口。

    柳易咽了咽口水,眼神没有一刻离开过萧知秋的脸,他的眼里静静的但紧绷着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紧张。“你有话说?”见她久久不出声,柳易张了张唇,轻轻替她问道。

    萧知秋看着他,轻轻地点了下头,像她刚才问他时他的那轻轻的点头确认一样。柳易没动,眼神看着她,他什么都没说。

    明明那样沉稳持重而沉默寡言像个不符合他年龄的心理成熟稳重的男子,在这一刻却是屏气凝声地紧张得像是连眼神都能看得出来他的紧张,他向她展现出了他对她的诚意,萧知秋忽然微微笑了,没有突兀的没有勉强的,她只是想看到柳易的眉头舒展,他眼里的认真专注令她觉得这一刻很明亮美好。

    ”我不反感你说的每一句话,“萧知秋很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很清澈很专注:”虽然我还不太确定,但是我觉得我心里是开心的。所以,我想和你尝试着相处,但是……“她的话卡在喉咙里忽然也觉得说不出来了,她也有害怕,他们曾经是退了亲的,那便意味着在他们面前会有很多的困难。

    她没有说出来,柳易却是知道她的担忧与慎重。”没有但是,没有如果,只要你心里有我,其他的我来解决。“柳易眼都不眨地看着她,心里紧着的那口气直到现在才渐渐呼了出来,渐渐的,他的眼里浮现了笑意,拧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而又静静的持重的,一如往常,却又与往常不同。

    萧知秋有些怔怔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掷地有声,看着柳易认真的神色,这一刻,她心里的紧张与犹豫像浓雾被风吹散了般,忽然的烟消云散了,而心里一直紧着的那口气也放松了下来,她看着他,露出了一点笑容,觉得心里也很欢喜。

    远远的听见了人的脚步声,远远的脚步声又走过去了。柳易一直看着萧知秋,萧知秋也同样回望着他。

    及至回到了靖远侯府,萧知秋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是觉得恍如一场梦,她坐在窗前出着神,心静了下来。

    昭日昭月两个丫头站在院里,见了萧知秋的这副出神模样,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姑娘她怎么了?“昭日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多大的事情也没见过萧知秋的神情这般”失魂落魄“的。

    昭月也摇了摇头,仿佛也在出着神,”定是在镇国公府里受了那老妖婆的委屈了,你想上回她对咱们姑娘的态度,就可以猜到今天她的态度,定是只有更恶劣的没有转好的。“昭月很肯定。

    昭日还是觉得不对劲,不应该呀,”就算那老妖婆态度再不好,可是姑娘也不会为了她而这样呀,你看她这副模样,倒有点像……“像什么,昭日拧着眉头。

    昭月也歪着头琢磨。忽然两丫头都仿佛一个灵犀点通,互相睁大了眼,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看着对方,”姑娘有心事!“

    ”什么心事会使人失魂落魄?“

    ”什么心事会让人看起来像个傻子呆呆的?“

    两个丫头觉得事情大了,很麻烦很麻烦,几乎跳了起来呼喊道:”姑娘有喜欢的人了?!“声音大得震得树上掉光树叶的脆弱枝桠都有些晃了晃。

    而院里的丫环婆子看着这两个时不时发疯的不像丫环不像主子的丫环,都有些叹气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柳易去了齐太傅府,与他的舅舅齐北辞在书房里几乎待了一个时辰,齐北辞听了他的来意,便让人在门外守着,连两个儿子过来请按都让小厮挡了回去。

    齐北辞下月过了寿便是五十了,齐家的人在容貌上都格外俊美,因此他的容貌看起来倒像个才四十的人,即使是在这个年龄,走出去也依然可以迷倒很多年轻女子,而他性格稳重,也是惜字如金,因为重名声,他从来都对子女很严格,而以身作则的,他也同样没有纳妾,也从来不许儿子在感情上乱来。

    因此齐府上下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是很有教养的,对于唯一的女儿齐霁月,齐北辞自是视若掌上明珠,从不严词呵斥,况齐霁月长得倾国倾城,又是天生聪颖,个性温柔婉约,更是满足了他对女儿所期待的一切对于女子来说的所有的优美品德,因此齐北辞向来对有女如此,甚为欣慰与自得,自然是对女儿的婚事更加看重。

    因此他对柳易向来是抱了很大期待的。

    柳易的性格像他,却又比他更专注认真,身上完全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恶习,而严格约束自己深得他心。因此欣赏有加而待他也比自己的儿子更显亲近,不必说,他在心里对他与齐霁月的婚事自是默许并乐见其成的。

    自柳易退了亲事之后,齐北辞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直都在等着柳易来向他提亲,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等来的竟是柳易今天的这一番话。

    饶是齐北辞性格宽厚稳重,听了柳易这话,也没办法不觉得又恼又怒。

    ”你说你不想娶霁月?!“他的声音拔高,流露出失望痛心的表情,”你可知霁月喜欢你多少年了?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有喜欢的人了?!“他简直难以相信,他一直视若儿子看待的柳易竟然今天会辜负了他的期望。

    柳易自此自终都显得很平静,看着齐北辞,他知道他今天的话会令得许多人伤心失望,但他没有退缩,面对齐北辞的怒气,他很理解,因此并不驳他的话,也并不回避他的怒火。

    如此平静看不出情绪的表情,齐北辞很熟悉,在柳易这个年纪竟然修得如此稳重,是他一直都对他很欣赏有加的地方,但今天他却觉得心里的怒火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觉得深深的无力,而对他更加失望。

    “那个姑娘是谁?”很久以后,齐北辞才出声问道,声音显得很是疲惫苍老。

    柳易看着他半晌,声音很平静:“靖远侯府的萧姑娘,我自幼定亲的萧知秋。”

    齐北辞看着他,神情仿佛见了鬼似的,柳易的平静看在他眼里全是心痛,“你几个月前才退的亲事,你现在反悔了!易儿呀易儿,你做事向来稳重,为什么反而在这人生大事上竟然……她有什么吸引你的,你宁可反悔也不娶霁月,难道她比霁月更重要不成?”

    柳易没有说话,静静的站立着。从前他对感情之事完全没有概念,也不清楚一个人对感情到底可以有多笃定多确认,对一个人可以多真心多痴心不换,但他现在明白了,如果眼里有了她心里有了她,根本无关容貌家世,只要那个人同样心里也有他就好了。他眼神多了一丝柔软,他也是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那就是感情,根本就没有道理比较可言。

    而齐北辞见了他这模样,如何还能不明白,他怒归怒,到底也是对他失望罢了,若他执意不悔,那他难道还能强迫他娶霁月不成?因此重重地坐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柳易看着他,然后郑重地行了一个晚辈之礼,转身沉稳地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门外齐霁月已担忧不已地站了许久,她的两个哥哥过来告诉她,柳易与父亲在书房里不知商谈些什么,他们听见父亲勃然大怒的声音,她因此感到很不安,急急地赶了过来,却依然是被父亲书房的下人挡在门外,她对柳易很是担忧,而同样的对柳易与父亲所谈的话题,也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不安。

    他们到底会说些什么?

    柳易见了门外的齐霁月,看了她半晌,他方才沉着神色走下了台阶。

    “你跟我爹说什么了?”齐霁月迎上前去,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而柔柔地看着柳易笑道:“爹他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对你这样严词厉色的就更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你是不是被他吓到了?”

    柳易抬眼看着她,神色静静的,一如平常,却又像比平常更不苟言笑与静的认真。沉吟了半晌,柳易道:“霁月,我有话跟你说。”声音依然低沉而有男子的磁性,却是令人听了无端觉出一种心往下沉。

    齐霁月微微一怔,察言观色她并不是不懂的,尤其是柳易的神色,她从前就一直琢磨研究,他的喜与怒从来很少外露,那是她最关心的事情。她的心往最底处沉去,看着他,她却仍然保持温婉大方的笑容:“你想说什么。”

    许久之后,齐霁月仍然站在那条风景极好的回廊下,她一直都很喜欢这条回廊,因为曾无数次看见柳易迈着沉稳的脚步从这儿走出去,他的身影每走一步都可以盈满她的整颗心,如今,柳易的背影在她的眼里渐行渐远,然后模糊直到消失不见,就像过往的回忆禁不起人去缅怀怀念。

    左右的下人都已摒退,齐霁月跌坐在地上,现在的她无须顾虑自己的泪流满面会否让人看见嘲笑,会否失去在人前的仪采风度,她只是觉得一切都很可笑,自己很可笑,全世界都很可笑,可笑里却带着痛彻心扉的悲哀可怜,她怎么那么傻呢?抓在手里的幸福也能失去了,那是她的骄傲,那是她的全部呀,她竟然全都失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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