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礼部尚书刘品威见过皇后娘娘。”刘品威疾步赶在花车前,低垂着头拱手道。

    “刘大人不必多礼。”

    旋即,刘品威躬身小心请示道:“皇后娘娘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早已疲乏,宫中早已安排妥当,皇上特意让微臣前来迎接娘娘凤驾。”

    “麻烦刘大人前去进宫回禀皇上,就说本宫这几日长途跋涉,身体疲乏,即刻进宫必定唐突圣驾,触怒龙颜。今日本宫便先在这驿馆住下。”

    “这……”刘品威杵在那里,进退两难。

    方才他见那名传话的侍卫去了半天不见回复,生怕怠慢开罪了皇后娘娘,所以才携了几名大臣急急前来一探究竟。瞬间便有冷汗悄悄爬上了额角,刘品威举袖轻拭,心里暗道,传闻这皇后娘娘有天仙之姿,却是目中无人。如今这目中无人的性子他是领教了,至于是否天仙之姿他眼下可真无半点心思查证了。

    他在心里哀叹连连,皇上与皇后,哪一个都不是他能开罪的主儿。前者直接掌控他的项上脑袋,而后者身份尊贵,若是处理不当,只怕往后的日子,断是不能太平了。

    水凝烟见刘品威半天不应答,遂抬手撩起车窗帘幔一角,洁白纤细的手指在橙黄帘幔的映衬下,更显得莹白如玉。头戴繁复华美的凤冠,十数串玉泽圆润的珠串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透过珠串的缝隙看向刘品威窘迫的神色,轻笑道:“本宫要与皇上约法三章,你且拿着这首诗让他一瞧,他便不会太为难与你。”

    约法三章?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青柠心里暗自焦灼,小姐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头了?古往今来,她大概是第一位要与皇上约法三章的皇后!

    刘品威接过水凝烟写了诗句的绢巾,愣了一愣,难道仅仅凭一首诗皇上便不会难为他了?他正欲开口,水凝烟却已经窗幔放下,里面传出她温润如珠玉的声音,“此事便有劳刘大人了。”

    一句话便堵了刘品威再要推脱的后路。刘品威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眼下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遂礼貌的应了一句,“为皇后娘娘效劳,是下官的本份。”

    刘品威吩咐几个大臣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东城驿馆行去,独留他愣在当场半天缓不过神来。良久,他似下定决心般一跺脚,攥紧那方绢巾兀自摇头叹息往皇宫而去。如果此番段扶苏不降罪,他真要多备些香火蜡烛元宝答谢刘家的列祖列宗的庇佑了。

    御花园里。

    段扶苏负手立于昭雨亭,阳光透过层层花荫,流连在他那俊美无俦的容颜上,只有斑驳的光影。

    他唇锋紧抿,眸光飘渺地望着远处的忘忧湖面,碧水清波,一片片葱绿的莲叶衬着婀娜盛开的青莲,随风摇曳,忘忧湖上弥荡着轻纱一样的雾气。

    那灼灼荷花,像少女娇俏的面容,华而不妖。段扶苏眸色一暗。脑海里浮现出那日与水凝烟见面的场景。

    水凝烟那张充满讥诮的笑容仿佛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一样,久久挥散不去。她说,段扶苏,你最好遵守你的诺言,若是我嫁于你,而得不到伏羲琴的话,我一定会灭了西池国,到时你会是西池国的千古罪人!

    虽然,他知道那个女人心里只有一个段扶苏,但是他却如魔障了一样,就是无法对水凝烟放手。

    那个女人就像是一朵娇艳的罂粟,让人不知不觉间上瘾,沉沦,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兀自沉浸在思绪中,以至于身后响起簌簌的脚步声,段扶苏亦未留意到。

    “今日未上早朝,竟是偷闲躲到这儿了?”来人一阵调侃,这般的语气,这般的随意与天子说话,除了颜冷雪还会是谁。

    “你看看这个。”段扶苏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巾递给颜冷雪。

    颜冷雪展开一看,是几行出于女子手笔的清丽小楷,遂随口念道:

    双双相趁下斜阳,北阙圣人歌太康。仰诉天之不仁兮,社稷颠危孰为持。

    从头便是断肠声,朝真暮伪何人辨。不独为君空叹息,双双燕子共衔泥。

    蛟龙出没无时节,茶陵一道好长街。轻财重义真公子,敢决岂不与之齐。

    向心终是死生同,人已登真竹化龙。发匀肉好生春岭,度云经汉澹还明。

    念完,颜冷雪便不由唇角上勾,捧腹笑道:“每行第四个字连起来,就是‘趁人之危伪君子,没道义不是真好汉。’瞧字迹应该是女子所作,这倒是哪个女子写出这般刁钻的藏头诗?”

    段扶苏嘴角一抽,眸色变了几变,没却强忍住没有开口。

    颜冷雪将绢巾交还给段扶苏,忍不住笑道:“皇后娘娘聪慧过人,果然不简单,今后这宫中倒真要热闹起来了。”

    段扶苏顿觉面上尴尬,干干咳了两声后,沉声道:“如今朕是同你商讨应对之策,又不是闲话家常,,这也值当你提出来当个事儿说。”

    颜冷雪一听,抿着嘴,强忍住笑意,道:“已经三天了,皇后娘娘住在驿馆始终不太合适。我们西池国也是礼仪大邦,若是不知情者难免要说我们怠慢皇后娘娘,白白落了他人口实。”

    段扶苏点点头,沉着脸开口道:“我已经派了礼部尚书刘品威去驿馆接人了。”

    正说着,便看到远处有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段扶苏和颜冷雪循声望去,正是礼部尚书刘品威。

    显然刘品威此番受挫而回,段扶苏望着来人,脸色又阴沉下几分。

    颜冷雪不禁愉悦地笑了起来,隐隐有些期待。好戏,即将上场!

    刘品威伏跪在地,紧低着头,声音直打颤,“皇后娘娘让微臣回话……说……”

    段扶苏眉心一蹙,沉声道:“如实禀报。”

    刘品威心中一惊,不过两三日的工夫,皇后娘娘要与皇上约法三章的消息已经宫里掀起轩然大波。古往今来,哪有皇后要与皇上约法三章的?过去的经验告诉他,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离得越远越好,但这件事,关乎两国和平大计,他若按下不说后果可想而知。

    “皇后娘娘说西池国乃礼仪之邦,皇上若不亲自出宫迎接难免让人怀疑皇上娶他的诚意,到时若是落了好事之人的口实便不好了。”刘品威的声音越来越底,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见,就如蚊子一般。却还是清清楚楚的一字一句落入段扶苏的耳中。

    颜冷雪微微一怔,眼神渺茫。这样聪慧过人、知进退的女子,他当真是生平仅见。想着,颜冷雪不自觉泛起浅浅的苦笑。

    段扶苏听完哈哈一笑,笑意却仅止于唇,“这是自然,皇后乃东璃、西池两国的和平使者,即是嫁与朕,也还是我国的贵宾,绝无怠慢之理!”说罢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即刻便去准备,朕亲自接皇后回宫。”

    刘品威愣了一愣,似是不相信这阴沉腹黑的段扶苏,何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神色微带疑惑,旋即又豁然开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来他们的皇上也不例外,当下他敛去心思,匆匆退去。

    颜冷雪抿唇一笑,嘴角含了一抹兴味儿,却是笑而不语。

    段扶苏望着刘品威离去的背影,眸色深了几深,似一汪深不可测的古井,毫无波澜,唯暗涌浮动。

    如今那个女人对他心中不满,究竟他要怎么做,那个女人才会真心接纳他?

    青柠掀开了浅碧色帘幕进来,就见水凝烟背对着,凭坐于妆台前,身影窈窕,乌发如云,一直垂到腰际。

    “小姐,温水已经备好了,封了香的玫瑰花瓣也泡足了时辰。”青柠回过神,走到近处开口道。

    今早西池国的礼部尚书来接小姐进宫,却不想遭拒,让礼部尚书转告段扶苏亲自来接她。如今大早上又要沐浴,若是段扶苏亲临来接小姐,岂不要让圣驾等着?

    青柠微微动容,俯低身子,近声道:“小姐,您待会洗澡若是皇上亲驾前来,岂不是得让圣上干等着?”

    水凝烟拨开额前的细发,心里明白的紧,缓缓回头,却道:“你到时只管如实禀报说我沐浴就好了。”

    青柠还想多嘴,水凝烟已转过脸,镜中的她素面朝天,清丽脱俗宛如一朵水莲。

    这时听水凝烟幽幽道:“记得给浴房多放几盒玫瑰香油。”

    青柠不知她家小姐意欲何为,但还是应声退下。镜中的女子弯唇浅笑,嘴角含着一抹浅淡的讥讽。段扶苏今日对你的略施小戒,只是想让我的心里舒坦一些。

    约莫时间差不多了,水凝烟这才起身拖着逶迤罗裙,往浴房而去。

    未到正午,烈日已毒辣得似要将人烤焦一般。段扶苏换过便装抵达驿馆时,只热的大汗淋漓,本就心头压抑着火气,如今又遇上这天气,整个人仿佛快要被点着般,与他随行的奴才都是面色忐忑,小心行事,生怕触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