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破戮离开后,男子从玉椅上起身,目光转向水凝烟手中的那幅画,再看到画纸右上侧的星点儿晕渍时,脸上愠色更重。那跪在地上的婢女用眼角一睨,瞬间吓得快要晕了过去。水凝烟自然也留意到了画纸上的晕渍。她将画卷移放到旁边的桌案上,就着旁边的笔磨纸砚,略一沉思,写道:“漫漫红尘多寂寞,欣逢知己伴沧桑。”

    “在下拙笔,自作主张地在上面题字,还望见谅。”水凝烟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然后起身淡笑道。

    男子垂头,一汪漂亮的墨眸如清泓,将目光投在画卷上那两行小字上。字体清雅却不失遒劲刚硬,恰好将画纸上的晕渍盖了去,果然是个聪慧机警的女子。女子能写出如此苍劲力道的字真不多见,果然是字如人性。

    “水公子书法一绝,能得墨宝实属幸事。”

    水凝烟淡然一笑,回道:“叶公子谬赞了。”

    此话一出,男子顿时惊愕不已,半晌才道:“你怎知我姓叶?”

    水凝烟眼里闪过睿智的光芒,勾唇道:“我不但知道你姓叶,而且还知道你是谁。”

    “你你你……”男子这时惊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叶青衣,别在装了。”水凝烟撇了撇唇,旋即坐回原位。

    “咳咳,你……你怎么知道的?”见已经被对方发现了,叶青衣当下装不下去了。

    他心中诧异,自己伪装得极好,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以让对方怀疑。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发觉的。

    水凝烟呷了一口香茗,淡淡道:“味道。”

    “味道?”叶青衣皱眉道。

    “难道你不知自己身上有一种极淡的药香?寻常之人或许闻不到,但是我水凝烟恰好嗅觉比寻常人敏锐好多,所以自然就逃不过我的鼻子。”水凝烟微微一顿,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继续道,“还有,就是你竟然有我的画像,于是,用脚趾头想一想,就知道你是谁了。”

    “原来,原来。”叶青衣傻傻一笑,旋即喟叹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叶青衣低头,口中不觉低低念起画卷上的字,“漫漫红尘多寂寞,欣逢知己伴沧桑”,心中微微一凛,旋即有些眸色黯然道:“知己,原来我只能做你的知己?也罢也罢。”

    水凝烟的心湖泛起一抹涟漪。旋即淡淡道:“七条弦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唯有河南房次律,始终怜得董庭兰。做一辈子的知己有何不好?凡事知足常乐。”

    叶青衣闻言,眼里的神色不断变幻着,最后朗笑道:“是啊,凡事知足常乐。今生能成为你的知己,我的确是应该知足了。”

    水凝烟见叶青衣似有释怀之意,整个人顿时轻松不少,于是疑惑道:“对了,我现在都不知你究竟长什么样?现在你的面容是易容了?”

    叶青衣含笑摇头道:“不对,如今才是我的真实面容,之前我才是易容的。”

    水凝烟顿时惊呼,“不是吧,你的易容术竟然如此高明,上次怎么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叶青衣得意地仰头,说道:“那当然了。世人只知药王门有灵丹妙药,却鲜有人知道药王门的的易容术也是独步天下。”

    水凝烟听言,忽地心中一动,只听叶青衣接着道:“我们药王门的易容术虽然高明,但是有一个门派的易容术也不能小觑。”

    “哪个门派?”水凝烟沉声道。

    “就是移花宫啊!移花宫的易容术之所以高明,不留痕迹,那是因为他们是将活人的脸皮剥下来用来易容,手段十分残忍。而我们药王门采用的是动物的皮脂做的。却也绝对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叶青衣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唏嘘道,“不过移花宫早已不复存在,从此那般残忍的易容术也失传了,绝对是幸事一件。”

    水凝烟闻言,却沉默不语,只是蛾眉紧蹙,似有所思。两人正各自想着心事,这时若风从外面闪进来,向叶青衣见了礼,说道:“主子,甲板上的破损已经修补好了。”

    水凝烟“嗯”了一声,忽道:“若风,你看看他是谁?”

    若风望着眼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思索半晌,疑惑道:“主子,是谁呀?若风怎么觉得面生得很?难道属下认识?”

    “若风,咱们当初可是一起去的冥月国。”叶青衣这时提醒道。

    若风怔愣片刻,最后不确定道:“难道你是叶公子?”

    “若风,恭喜你,答对了。”

    若风欣喜之后,又十分意外道:“可是,为什么你又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若风左看右看,眼前的叶青衣不像是易容了,上次的时候也没有易容的,只是一个人怎么会不断变幻长相。

    水凝烟含笑道:“上次他是用得易容术,咱们大家都被他给骗了。”

    水凝烟说完,忽地脑中灵光一闪,下一瞬试探道:“叶青衣,你老实告诉本小姐,药圣叶无情是不是就是叶青衣?你根本就没有被自己的同门单春秋杀死,你不过是诈死而已。”

    叶青衣顿时难以置信道:“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水凝烟的猜测得到了确定,佯装生气道:“好啊,你竟敢将我骗得团团转,这笔账本小姐日后慢慢跟你算。”

    “好了好了,本公子给你赔不是。”说着,叶青衣郑重其事地作揖道。

    “算了,本小姐也不是小气之人,原谅你了。”叶青衣听言,心头一喜刚要谢过,谁料水凝烟又补充一句,“不过,你可要记住,你可欠了本小姐的一个人情哦。”

    叶青衣叹息一声,只得认栽道:“好吧,好吧,本公子记下了。”

    旋即,叶青衣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又道:“那你说说,这一次,你又是任何识破的?”

    水凝烟粲然一笑道:“若是药圣叶无情那么容易死得话那可就不是他了。”

    “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年纪轻轻对药理的了解不在叶无情之下,所以我便随便猜猜的。”

    “这一次,本公子对你还真是心服口服了。”接下来,叶青衣一阵感慨道,“你如此擅于推断,不去做官查案实在是浪费人才了。”

    “得了吧,我这人最受不得约束,只想自由自在,做自己的事。”水凝烟摆手道。

    若风有些期待道:“叶公子,上次我们回去,青柠、何首听说你的大名后,一直嚷着要见您。待会能不能让她们两人见见您啊?”

    叶青衣先是一愣,然后爽快道:“这又有何不可啊!”

    若风顿时欣喜道:“那好,说定了哦。现在我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们。”

    话落,若风简直风一般地溜走了。

    水凝烟见状这个丫头重色轻主的模样,叹息不停。准备离开时,看刚才那个婢女还在那儿瑟瑟发抖地跪着,水凝烟不禁想到,若不是这个婢女阴差阳错地将画弄湿,她还看不到这幅画,或许也就不能猜出叶青衣的身份。

    于是她抿着小嘴儿轻轻笑道:“叶青衣,既然那幅画的污点已经没有了,不如就饶了这丫头吧。”若今日不是这女子将画卷弄湿了,恐怕还不知自己入了画,她心情好所以就做一次好人吧。

    叶青衣点点头,旋即对那婢女沉声一哼,“起来吧。”此刻他心里却是有些欢喜,上面有她的字,算不算这幅画是两人一起合作的呢。

    “多谢水公子替奴婢求情,多谢主子。”跪在地上的婢女连连磕头,水凝烟便早已如一卷清风般悠悠袅袅地离开。

    叶青衣清润的眸光一直追随着对方渐渐离去的背影。那双眸子宛如遇到了暖风吹融,一下子有着盈盈的波光,唇角微微勾起。

    心口便有阵阵的柔软氤氲开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想去呵护一个人,想去保护一个人。他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真正完美的人,有的只是相互投契而觉得分外完美的心意。

    那个女人就像是一颗明珠,照亮了他的心,可是,即便没有了司徒少恭,她却只给他了知己的位子。哎,算了,知足常乐,若是这一生一世能和她做肝胆相照的知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夜凉如水。如水墨泼撒的天空一轮圆月如玉盘般发出皎洁的光芒。江水恬静得像一位含羞的豆蔻少女。月光倾洒下来仿佛镀上了一层碎银。那些漂浮在江面上的画舫船只上,散发出昏暗柔和的光晕,在周遭冷清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温馨。

    青柠、何首、若风三个丫头跑到叶青衣的画舫上,嚷着求叶青衣教她们易容术。水凝烟图个清静,便站在画舫上长身玉立,欣赏着此刻如诗如画的夜景。这一次,她是打算游山玩水的,原本是没有确定的目的地的。不过此时此刻,望着夜幕上的圆月,她却有了想法。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不知东方烈那个家伙此刻在做什么呢?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当初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所以她想去一趟南越国看一看老朋友。

    一念至此,明亮又带着烟雨的双眸在月光的映衬下,此时有一种水光的亮滑。